莎玛告诉咪依噜,由于她平复了骚乱,不但自今往后不必经受铜锁铜链的束缚;而且只要她不走出城门,就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
她牵着莎玛的手,来到了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屋外,果然没人来干涉她。
可她很快明白了那些为她而活的部民是怎样艰辛地活下来的。姐妹们无日无夜地为楚人纺织木棉布、葛麻布;稍有迟滞,就会遭受恶意智慧所催生的各种法令的责罚。弟兄们在楚军的鞭笞下一块一块地背负大石,往城墙上萁垒。高高的祭柱上吊挂着不服从号令的反抗者,旁边堆摞着已累死的尸首。四周横躺着许多已然临近死亡的人们在艰难地喘息。
那个万恶之首的庄跷,正用凶狠的眼神瞪着工地上的进度。
咪依噜冲过去痛斥庄跷:“庄跷,你这丑八怪!你那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内心,比你的狰狞外表更加丑恶。你剥夺了他们的自由,让他们为你辛勤劳作,却不顾他们的死活,我真后悔让他们活下来!”
庄跷并不生气,耐心地对她说:“您看啊!他们,有幸存活下来的人,日后或成为自食其力的耕作者,或成为慧心巧手的工匠,或成为骁勇善战的军士。根据即将制订的法令,他们无论成为哪一种人,只要通过自身的努力,都将逐步获得自由,过上富足的生活;甚至还可以蓄养奴仆。”
“你先剥夺了他们的一切,然后让他们通过付出残忍的代价来获取微薄的回报;而这一切的回报都是源自于你的怜悯与施舍。你再通过激发他们无穷的欲望,把他们变成和你一样大大小小的为你缴贡的恶魔,通过这种罪恶的旋涡给你带来无穷血腥的回报。这就是你们苦心经营的等级社会的特质,是吗?”
“您说得没错,等级社会正在席卷着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如果不是我们先踏入这片土地的话,这里早已纳入了大秦帝国的版图;他们比我们还要残暴和血腥。这是历史的必然,圣女咪依噜,面对现实吧!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待这一切,或许是极端残酷的;可是当您日后看到,一个西边连接商运脉络于孔雀王国,东边抗击大秦帝国的强大王国在这片土地上崛起时,您会为它的辉煌而感到骄傲的。”
“我不想见识你凌驾于罪恶之上的疯狂野心。我只看到他们渴望生存的眼神,请把你的短剑借给我。”
“那您得答应我不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我答应。”
“我不相信。”
“昆明人说话算话。”
庄跷把他曾经送给她,又从她手中缴没的短剑递给她。
她从土包上撬出了一些根部流淌着橙红色汁液的药草,让莎玛取了一些凉水来。她扶起横躺在地上的人,让他依偎在自己慈母般的胸怀里,先在他脸上喷了一口凉水,待他稍微清醒,就低头把咀嚼过的药草哺喂在他嘴里;再把他扛到阴凉的地方躺着歇息。
她用母性温存的气息和悲悯的眼泪,召唤着每一具想要为她而活下去的魂魄。
“夷且!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当初就是这样被您从死神手里召回的,您还记得吗?”庄跷神情激动,热泪滚滚。
“我不认识那个叫做夷且的人,只知道你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走开,丑八怪,别妨碍我。”
“您真不记得了吗?夷且!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滚开!你这恶魔之首。”
“那是您的前世……您再好好想想,夷且!您给我哺喂带有您母体气息的百越蛊药,使已经战死的我获得重生。后来……后来您让我给您的族人找一条生存之路。您还说,您会在南方的某个部落里等着我。请您真的再好好想想啊!”庄跷象一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连梦中都没见到过你。”
“您想起来了?”庄跷用满怀期待的泪眼看着咪依噜。
“你少罗嗦!先想办法救活他们再说。”
庄跷忙叫来督工的士人,吩咐他:“你让人照着这种药样,多挖一些药草回来煮了,让他们都喝。”
咪依噜起身揩了揩红肿的眼睛说:“这种药草名叫红参,在城外的草地上到处都有;但这只能救急,不能常用。你得让他们休息,给他们吃饱。”
庄跷无奈地说:“那得让士兵们去昆明人那儿劫掠更多的牛羊。”
“丑八怪!你的阿妈在哪儿?”
“我阿妈在……您问我阿妈干吗?圣女咪依噜!我知道我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这是我今生今世欠下您的,可是我真的不愿让您永远活在伤感的阴影里……”
“丑八怪!你太小看我了,比起妄图逃避良知谴责的你而言,我更有勇气面对一切灾难和仇恨,用不着你的惺惺作态。我只是想见见你的阿妈,她的慈母情怀或许能唤醒你的良知。”
“您认为我豪无良知?”
一骑浑身是血的楚将忽然赶到,滚落马下,匍匐地上。
庄跷大惊:“尝颊!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事?”
尝颊哭诉说:“大将军,堂狼(云南曲靖)的奴隶趁外敌来攻时发生暴乱。镇守朱提(云南昭通)的昭时将军不肯来援,军士们也不肯效死力,堂狼已失。”
庄跷问:“昭时将军所守的朱提石门关是重中之重,他本就不该来援。可你的军士呢?他们为什么不肯效力?我说呢?怎么没看见狼烟,也没有驿报,你就败回来了。怎么回事?”
“将士们说他们好多人的兄弟都被一个美貌蛮女所斩杀,您却留着这蛮女不杀,重色轻义,他们不服。”
“我去了他们谁敢不服。点将出兵!”庄跷领着军队走了。
刚浴出的咪依噜赤身站在月光里,感觉浑身有些发胀;顺滑的肌肤在月光下流溢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柔长的头发披泻在背上。她看着母神山的剪影,又在伤心落泪。
门“吱”一声开了,她一惊。忽闻香风飘来,她又沉静地望着窗外。
“听说您不愿穿戴百越女子的装束,我给您找来洁白的羊皮短褂、绣有美丽花纹的木棉布百褶裙,还有,象征昆明人首领身份的虎皮披肩。让我给您穿上好吗?”糜么(女巫)景皑惊羡地看着她的玉体。
咪依噜点点头。
“您是腊摩朵西的女儿?”
咪依噜又点点头,眼泪滴滴嗒嗒地顺着曾被抓破的娇美面颊流下。
糜么景皑帮她穿戴好后,给她擦拭了泪水,拉她坐下:“昆明姑娘都喜爱编许多漂亮的发辫在头上。许多年前,我曾给一位同您一样骄横的美丽女子编过发辫,可惜再也见不着她了,成了我心底永久冰封的秘密。唉!圣女咪依噜,让我帮您编发辫好吗?”
她还是点点头,扑在景皑怀里伤心地啜泣。景皑轻拍她的背,陪她哭了。
“糜么景皑,您为什么情愿做一个美娇娘,而不愿做一个男儿郎?”
景皑边给她编着发辫,边给她讲述往事,她静静地听。
“我出生前的楚国,曾经拥有东到大海、西至巴蜀的辽阔疆域。通湖河港汊之便、拥大海渔盐之利;国民精于炼铸,擅长耕织。使王国殷富无比。祖先们曾问鼎中原,称霸诸侯。
可到我出生时,楚国的王者之位已落入昏庸的好人之手,举国上下充斥着糜烂的气息。蜂腰娇喘、长袖善舞的倾城佳人,已不能满足权力核心人物那扭曲变态的欲望。贵族后院和王宫在秘密流传着一种渲泄欲望的终极礼品,叫做娈童。
我的父亲年轻时,曾和许多王族出身的热血男儿一样,佩带着名师所铸的锋利宝剑,有着源自王族血统的英勇无畏;通晓赏罚之理,明鉴远虑之谋。本可内抚朝廷,外拓疆土。可惜一帮贵族俊杰竟遭到昏乱朝廷的无理贬斥。我父亲被贬到大海边的百越国做了一名小吏。为打发空泛的远逐生涯,他娶了一名美丽的百越女子,也就是我的阿妈,生下了我。
是迷梦一般的南国水乡,赋予了我水一样的灵性。那映照着蓝天白云的清灵之水,不但能洗去污垢,而且能涤荡罪恶。我象迷恋自己的娇媚容颜一样,沉迷于水云江湖间的诗意画境。
可江南的水乡梦境、秀丽女子和无尽的流放岁月,都未能打磨父亲那俞久弥坚的功利野心。为了能圆每个不眠夜里折磨着他的仕宦之梦;他将我作为一名娈童敬献给楚王国的核心高官,用我柔美的躯体换来他跻身核心权宦的机会。
作为一名娈童,我每日里陪笑献媚,醉生梦死,和权谋家们做着肮脏龌龊的苟且之事。为了排遣席终人散后的无边寂苦,让泪水不在夜深人静时无来由地飘洒;我努力想象自己是一位妩媚可人的娇娘,有着让男儿疼惜的女儿心性。我向百越糜么求来一种能使人青春长驻、心性蜕变的蛊药。经长期服用后,我就真的幻化成了蕙质兰心的倾城佳人。所有的王公、包括国王都为我而癫狂了。我欣喜地成为种在我切齿痛恨的楚王国背心的毒符,演绎着经典的妖女乱国的故事。
然而我那逃不出夙命的父亲,常年抑郁所堕下的疾病却在他仕途最得意时爆发,使他淬然身亡。他死后,我已懒得再与驾驭楚王国的这邦愚蠢国蠹周旋;而是挥洒着无尽的财富,遨游山川胜迹。我远离了追名逐利场,尽情放飞自由自在心。
当我得知西方有一个强大的孔雀王国,正在宏扬一种学说;能让人凤凰涅般,得见自在本性时;炽热的血液在我的体内癫狂了。我决心以娇弱的女儿身躯亲蹈那片神秘国土,成为传说中,那条经累世烈火炙烤炼化而进入天堂的九尾狐狸。但一路上永不停息的狼烟和肆虐的战火不断磨蚀着我的决心和意志;最后,我不得不在乘象国膜拜完那片遥远的梦中乐土之后,沮丧地返回夜郎(今贵州境内)。
在夜郎,我见识了由一帮青年豪杰领导的庞大军团。他们以誓死的决心和秦国军队反复争夺着夜郎及其周围的一些土地;却遭到那个颓废的楚王国无端的猜忌和挚肘。在我得知那个王族出身、有着苦难经历的核心人物庄跷,仅凭百越国早已花逝的女主曾经付出过的一片温存,和他曾对她有过的一句承诺;就永无撼动地肩负起整个百越国子民生存的重任,笼络了一帮年轻俊才,殚精竭虑地为这个民族找寻一片生存土壤的时候;我为天下有这样重情守诺的好男儿而感动不已。
在同他们的交往中得知,他们不但图谋在蛮荒偏僻之地上重建一个充满活力的王国;还有意打开通往西方孔雀王国的诱人商道。尤其令我欣喜的是,他们都精心呵护着我这支流落边陲之花,给我编织了一个所有具有女儿心性的人都乐于沉湎其中的梦境。我才发现,我早已习惯活在男儿们关切的眼神之中;这是我延续青春容颜的一个醉人的秘密。这一切都让我重拾起对红尘乐土的无限依恋,我答应他们担任这个未来王国的典令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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