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军到达白崖附近的红岩(今云南南华)时,士兵们有些慌张,议论纷纷。
“是大象!我闻到了一股烘臭的气味。”
“不,是牛。”
“大象和牛的烘臭气味都一样。”
“既有大象又有牛。”
“可是没看见大象也没看见牛?”
军队闻到一股令他们丧胆的烘臭气味,却没看见任何动物朝他们袭来,他们又继续前进。这一路上平静得让他们发慌。
对于庄跷来说,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怎样,他都将面临莫名的惨局;可命运之手还是在托着他继续往前走。
两座高大的烽火台矗立在大路两侧,烽火台上早已经燃起狼烟,滇军迅速从两座烽火台中间穿过。
当主帅庄跷的战车仪仗驶经烽火台时,大路两侧两棵高高的大树上,有人吹响了牛角号。簇拥庄跷的军将纷纷循着声音射出精准的箭。两个被射成刺猬一样的昆明人,如中矢的小鸟一样从树上落了下来。
“是两个还没行过成年礼的孩子。”军将们议论道。
两座烽火台轰然倒塌。里面钻出许多人朝庄跷的战车杀来。
原来烽火台是中空的,外层用泥巴糊就,中间是板壁,板壁里面全是人。一听到在树上暸望的小孩吹响牛角号,就知道主帅的车仗已经驶到,纷纷杀出。
军将们忙团团围护着庄跷。只见神兵特克所率的昆明人配合默契,每击杀一名滇将都是由两三个人或三四个人协作完成的,干净利落,伤亡很小。他们迅速靠近庄跷用来指挥全军的令旗、铜鼓和铜钟,挥大锤砸碎了铜鼓、铜钟,砍倒并撕碎了令旗。
这次淬不及防的攻击,足以导致庄跷对大军指挥的失灵,整支军队将会陷入瘫痪甚至骚乱;尽管前后涌来的滇军最终把这些昆明人全剁成了肉泥。
庄跷的中军发不出号令,却已收到前军遭遇敌阻的信号。他忙乘马带着随行将官喝开兵士,赶到阵前察看。
鹰旗丛中,咪依噜身披虎皮披肩,盛装骑坐在骠白马上。她一手执葫芦,一手握虎骨,头上插戴着血红的马缨花(红杜鹃),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似乎是在面对一次唾手可得的胜利。旁边簇拥的都是盛装的美丽姑娘,人人插戴马缨花,全在嘻嘻哈哈地说笑,有的嘴里还吃着小橄榄果。这哪象是在面临一场恶战,倒象是即将开始一场狂欢的盛宴。天空中盘旋着许多秃鹰,似乎闻到了它们渴盼已久的尸血气味。
庄跷冲阵前大喊:“圣母咪依噜,和您作战我很辛苦。”
咪依噜笑吟吟地朗声说:“我说过让你不要来的,你偏来。既然来了,就别躲在军中,敢到阵前来和我大战一场吗?”
庄跷见咪依噜身后的勇士并不急于拼杀,咪依噜也没用虎骨擂响身后战鼓,知道她只是想拖延时间,就没理她。他忽然想起为了对付象群,军中火把大多集中在前军;如果有大象或畜群朝正在行进的中军、后军攻击的话,将一筹莫展。他忙令前军主将见机应对,各自为战;令随行将官带走前军的钟鼓令旗。
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到后面去,军中出现了可怕的骚乱!
原来埋伏在丛林里的昆明人,见已经不再有狼烟冒起,知道烽火台已倒塌,特克所率人马已经得手,滇军的指挥中枢已中断;就从树林里驱出牛群,点着了牛尾上的火把。
牛群疯狂地朝滇军人群中猛冲。由于滇军是在行军途中遭袭,阵形没有展开,又没有得到主帅的任何号令,所以射出的箭矢发挥不了多少作用。树林中又不断射出火箭,滇军的战马惊起,和疯狂乱冲的牛群互相挤踏。
滇军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昆明人完全可以靠近滇军,把火把甩进乱糟糟的牛、马、人堆里去,更加重了混乱的程度。
滇军后军挤踏中军,中军挤踏前军,昆明人又不断从两侧射来火箭,抛来火把。刹时,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滇军死伤无数,一片鬼哭狼嚎。
幸存者纷纷往两侧树林中突击,却被无数兽夹、陷阱、毒箭索去了性命,只好都往前军所布好的方阵挤来。
庄跷和他所带的人不但没能往中军去,反而被人马挤踏得退了回来。他这才后悔不该带走前军的令旗钟鼓,因为带着令旗钟鼓的人都被冲挤得不知去向了。军中将官找不着所属的兵,士兵找不到自己的将领;牛马任意践踏人群,大火恣意在脚下燃烧。
见前军已然出现致命的骚乱,咪依噜举起虎骨,擂响了铜鼓,那是滇军的丧钟。
已迫不急待的狼群冲向了四处奔突、慌乱待屠的羊群,把羊群截成好几段,任意宰杀。
一些将官聚拢到庄跷旁边,喝住了四处乱蹿的士兵;但后路已被截断,前面是梦里走过好多次的西行不归路,两侧是张着嗜血大口的绿色海洋。
庄跷手指前方安然观战的咪依噜说:“朝着她攻击,她身后一定没有埋伏,也没有兽夹、陷阱、毒箭。”
咪依噜看着这枚掉落她掌心的血红果实,她厌倦了战争,也厌倦了撕杀;而她身后看着阿哥阿姐潇洒猎杀的姐妹们,早就急得牙根发痒。
这枚果实是她随意赠送给姐妹们的小小礼物:“姐妹们,去吧!”
还没等她说完,姐妹们就冲了出去,迎庄跷等人撕杀。
庄跷等人拼力奋战,终于在一些人的掩护下撕开了一个缺口,冲到了插戴红花的女神面前。
咪依噜一手缓缓放开缰绳,一手端平长矛,指着庄跷:“庄跷,歇会儿吧!你确实很辛苦了。”
庄跷勒住马,挥手让身后的人先走。他还是象从前那样,脉脉含情地看着咪依噜。这次他真成了一个悲伤的逃兵,咪依噜却不能饶了他。
“我的孩子呢?”
庄跷含泪摇了摇头。
摩黎羌从一侧赶了过来:“圣母不可饶他,别忘了您阿妈是怎么死的。”
庄跷侧眼瞟见摩黎羌披着虎皮披肩,知道她是圣女,引一箭要射她。
“当心!”咪依噜长矛出手,掷向庄跷。
庄跷低头让过长矛,策马朝树林中狂奔而去。
摩黎羌急追。
咪依噜感觉不妙,急策马拢向摩黎羌。树林中果然射出几箭,咪依噜扑向摩黎羌,俩人滚落马下,让过了箭。
摩黎羌还要上马再追,咪依噜拉住了她:“不要追了,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往西方是乘象国的方向,若想返回东方的滇王国,他们不还是要回来吗?他们跑不了的。”
摩黎羌恨恨地说:“可我想用魔首庄跷的血涂染我的弯刀。这弯刀可是腊摩西波锻造的第一把玄铁宝刀,尽管它的柄还是铜的。”
咪依噜疼爱地搂着愤愤的摩黎羌:“你要知道,神兵特克之所以成就了一世英名,是因为他的机智远远过于他的骁勇。”
勇士们任意屠杀滇兵,血雨浇洒在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亲人的仇报够了,心里的怨气发泄完了,手酸疼得挥舞不动卷刃的兵器了,才押着跪地求饶的俘虏朝这边走来。
蹿入林中的滇军,无论身体的哪个部位被毒箭所伤,都会痛苦嚎叫着死去,成为潜伏在林中的老人和孩子们日后笑谈的资本。
被数万滇兵鲜血浸泡过的红岩(云南南华)大草甸,三年没长出过牧草来。直到今天,红岩坡还被人们称为“死人坡”。
“阿妹,据你估计,往东逃蹿回鹿城的敌兵会有多少?”咪依噜问巡视回来的西波。
“应该有两万左右吧!”
“两万?当初的两万人马差点让白狼氏部族绝了血脉。摩黎羌,吹响牛角号!”咪依噜看着东方,群山后面是她的出生地鹿城。
听到牛角号的人们被召集了起来。
咪依噜高举虎骨,战马在烈风中来回急驰:“部勇们!想不想夺回我们美丽的石头城?”
“夺回石头城!饮马昆明湖!”人们的喊声憾天动地。
“都给我听好了,原地搭帐篷休息,煮食烧死的马牛肉,明天一早进军石头城。到了石头城,要恪守我们昆明人的美德,不屠杀手无兵刃的人,也不得劫掠百越人的村社。都听清楚了吗?”咪依噜高声说。
一位阿哥问:“圣母咪依噜,滇人对我们烧杀抢掠,还用我们活生生的人来作祭品。我们为什么还要对他们中的百越人手下留情呢?”
“这位阿哥,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停止我们和他们之间无休止的仇杀呢?”
那阿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杀光。不过,向来珍视生命的昆明人,把兵刃对向老人、孩子、还有美丽姑娘的时候,手会颤抖,不听使唤的,只好饶过他们算了。”说得大家哄然笑了起来。
“那好!有谁敢屠杀手无兵刃的人,或者劫掠百越人村社的,我就把他的头颅砍下来,挂在虎骨上,这可是我们昆明人最耻辱的一种死法。”
夕阳象一滴巨大的红泪珠,那是复仇女神眼里流出的,拌着凄艳的极致之美;而潮红的毋血水河,就是复仇女神脸颊上,那被抓破的血痕了。
躲在鹿城的滇军兵士因失去了将帅,不敢出城迎战。他们紧闭城门,从城上射下密集的箭矢。
轻灵骁勇的昆明人手执盾牌,纵马到射程内射出火箭后就又策马退回。不多一会儿,城楼上忙于救火的士兵不再射下箭矢来了。
昆明人并不靠近会投下石块的城墙,而是把松明火把一把把投向城门;城门洞被高高堆码起燃烧的火把。当滇军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时候,已经无法冲出城门迎战了。烈火浓烟导致城内混乱无比时,昆明人才靠近城墙,使出草原上套马的功夫,将火把一把把地抛进城内。
被滇军称作“威楚”,以纪念他们祖源的鹿城,变成一座巨大的火炉。城内的吊脚楼被烈焰依次卷噬,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映红了山川河流,遮掩了日月光辉。热浪和浓烟使城内的人丧失了理智而最终变成碳灰。
昆明人的后世子孙,为纪念这场兵不血刃的复仇战争,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日,都要在鹿城(云南楚雄)及其周边地区举着火把欢聚,举行盛大狂欢的“火把节”。在节会上进行摔跤、斗牛和歌舞活动。入夜,各村各寨都要燃起火把;人们擎着火把,朝火把上撤松香,相互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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