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紧闭。
咪依噜刚要勒转马头,镇守城门的军将全都跪倒在地,叫住了她:“昭主,这些日子来还好吗?”
她放开缰绳慢慢靠了过去:“我穿着铠甲的样子好看吗?”
“您有惊世的美貌和完美的资质,使世间所有的男子都难于保持理智。”
“那你们就极不明智地就把城门打开!”她抽出了剑。
一军将指挥人们打开了城门,咪依噜策马驰出。
那军将站立在门洞中,大声说:“昭主,我违反了军令,罪已当斩,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曾经中了昆明人的毒箭,是您救活了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本该还给您;可您都没问我叫什么名字呢!”说完就拔剑自刎了。
咪依噜不敢回头看:“我已记取了您的容颜。”她的声音和泪水一起消失在风中。
一队队滇军游走在树林外面的草场上。他们不敢冲进树林里去,因为树林里会射出复仇的箭。
流浪四野的咪依噜不顾一切地纵马冲向树林。她感谢母神的指引,却忘了脱下滇军的铠甲。
几支箭朝她射来,她忙翻身落马,滚到一丛茅草后面躲避;但腿上还是中了一箭。
看见她所乘骑的战马在离她不远处惨烈地呜咽着死去,她才发现山林里射出的都是毒箭。她撕下衣带,绑住腿,拔出短剑,咬牙把中箭周围的肉剜出,抓了一些灰土敷在伤口上。
一滇军军士大胆地驰进毒箭的射程内,跳下马来蜷缩在地,用盾牌挡住自己,小心奕奕地靠近她仰卧的草丛,冲她说:“你想活命的话就爬过来。”
她没理他,她在透过疏斜的草枝看着苍蓝的天空。
那军士见树林里不再有箭射出,就朝前猛跨几步,扑到她的身上,用盾牌挡住她:“啊……你是……王后。”
她的短剑已刺进了他的腹部,热剌剌的血流遍了她赤热的全身。她无力推开这只扑火的飞蛾:“你阿妈没告诉过你吗?千万不可凝视美丽姑娘的脸庞。”
那军士闭上了惊疑的眼睛。
草场上的夕阳是最美的,就象复仇女神的眼睛,美艳而不祥。
附近的军队都已消失,树林里也没有了动静。她已慢慢编好自己的发辫,除去了铠甲。
她慢慢挪近那军士遗留的战马,拉着缰绳慢慢向树林爬去。
到了林子附近,她解下战马的缰绳,抽剑猛砍马匹的臀部。那马朝林子里冲去,刚冲进林子,就被无数兽夹、陷阱和毒箭吞噬了性命。
在被仇恨胀满的眼睛里,生命毫无意义。
咪依噜把手中缰绳解开,结成套马扣,抛起套挂在高高的大树上。她悠悠荡荡地上了树梢,腿伤经过一挣,汩汩流血,在空中画着红色的曲线。
她解开树上的绳扣,又向另一棵树套去……,就这样,她一棵树接着一棵树荡了过去,脚下是张牙舞爪的死神。
当星星和月亮相继登场的时候,她看见了远处的篝火,便抽出宝剑砍断许多树枝。从树枝落地的声音中,她辨别出脚下已不再有兽夹、陷阱和毒箭机关了。她已远离了死神,就滚落了下来,带着伤腿砸在树枝堆里,朝着燃起篝火的方向爬去。伤通和毒液在慢慢吞噬着她的理智。
她成年礼的第二项考验,是背负着沉重的大石头,围着篝火不吃不喝地行走三天三夜,脚步稍有怠慢,就会遭到老腊摩毕摩们无情的鞭笞。
她焦渴难当,想要回到温暖舒适的母腹。当看见篝火就在不远处闪耀时,可恶的猎狗叫嚣着朝她扑来。她使出最后的气力,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狼嗥,吓住了猎狗,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在象亲人怀抱一样温暖的帐篷里了。四周弥漫着羊奶和荞麦酒的香味,火光摇动着映在毡布上的人影,阿哥阿妹们在欢声笑语,对唱情歌。她觉得安全了,惬意了,动也懒得动,甜蜜地睡去。
她素洁的双手撩开帐篷,让清晨的山野气息来拜访她初醒的容颜。
“拖倮大爹!”她因惊喜而尖叫。
正在忙碌着烧火的拖倮笑着说:“醒了?你都昏迷了好几天了,体虚得很,可不许哭了。你的事阿乌姑娘都跟我说过了。”
“阿乌?阿乌还活着?阿乌,你在哪儿?”她试图钻出帐篷来,挣痛了腿伤,疼得咧了咧嘴。
阿乌和别的姑娘象鹿群一样围了过来。阿乌告诉咪依噜说:“我们是在回白崖的路上,姐妹们轮流背着您走的,这几天您总是哭,总是叫唤着青蛉。现在醒了,可不许再哭了啊。”
“阿乌,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庄跷释放了我们。各路分头突围而被俘的人,都被他释放了。他让我们转告您,说他们不想再与白狼氏部为敌了。我们回到路西大妈所住的马鹿山谷里,才知道我们走后又有滇军出来搜剿了,还遇到了毕摩拖倮的人马。我们到处找不到青蛉的遗迹,估计您是到且兰城里找孩子去了,就一直在昆明湖边的丛林里等着您,没想到我们用来防备滇军进攻的机关倒害了您。”
人们喝过羊奶以后,收起帐篷,背起咪依噜,徒步在深山里慢慢行走。一条腿的拖倮拄着拐杖,走得一点也不比年轻人慢。
咪依噜问:“拖倮大爹,我们从连然找到鹿城附近都没有找到你们,你们去哪儿了?你们怎么会到母神山来的?”
“从羊舔石突围后回到白崖的一些人,带回了你的消息。人们欣喜若狂,圣母祖阿央白派了好几路人马来接应你。我奉命到母神山一带打听你的消息,听说项雉在连然一带,就想带人去杀了他,给你阿妈报仇;可后来一个从鹿城逃出来的昆明人告诉我们,说项雉早就死了。我们意识到,这是庄跷为了诱惑你出来而使的计谋,也判断出你可能就在母神山,而且可能就在牧神路西这里。怕你贸然出山中了圈套,就赶到马鹿山谷,可惜来晚了一步。”
“项雉是怎么死的?”
“在被滇军掳走的白狼氏姑娘中,有一位姑娘说她的名字叫咪依噜,从而博得了项雉的格外青睐。她骗项雉和她一起喝下用马缨花(红杜鹃)浸泡成的毒酒,他们俩都死了,谁也不知道那位姑娘真正的名字。有人猜想,是腊摩朵西那高超的巫(医)术把她、或者她的阿妈从死神手中召回过。”
“没错,她就叫咪依噜,这是她应该获得的尊贵称呼。”咪依噜看着不远处,那少女青春一样醉红山野的马缨花。
昆明人的后代为了纪念这位英勇献身的姑娘,便把农历二月初八这天定为插花节。这一天,人们把采摘来的马缨花插在门前、屋后,挂在牛羊角上。男女老少,人人戴花,表示抗暴除恶、祈求吉祥幸福。阿哥阿妹们穿上节日盛装,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相好的阿哥将马缨花插在阿妹的头上,即表示对对方的爱情矢志不渝。
“拖倮大爹,您知道吗?我的阿姐被楚军掳走后,是如何逃脱出来的?”
“小梅葛还活着吗?太好了!唉!你那粗心的阿妈呀!她根本不知道小梅葛已经怀孕了。”老毕摩一脸激奋的神情。
“阿姐怀孕了?难怪当时她那么丰腴迷人,还那么慵懒。她……她死了。”
“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咪依噜用喑哑的声音告诉拖倮:“阿姐从楚军手中逃出后返回石头城,途中见我被囚……为了救我……她……她死了……呜呜!”
她没有给拖倮描述阿姐死时的惨烈情景,怕这位沧桑老人难于经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拖倮哭了起来:“……呜呜……你那美丽非凡的梅葛阿姐,抱着她所有的秘密花逝了……成就了她一世的完美人格。”
那位挥剑劈开阿姐身躯的武士永远不会知道,他那以头颅计量的战功里,涵容了一个腹婴。这到底是谁的错?咪依噜越想越觉得糊涂。
一路上跋山涉水,精通巫术的拖倮不断从路边找来一些草药给咪依噜疗伤。她的腿伤好得很快;可姐妹们不让她下地行走,仍然背着她,说背着香气四溢的她走得更快。
“拖倮大爹,您见到过我的阿妹西波了吗?她怎么样?”
“见过,她的成年礼还都是我给她主持的呢!她现在已经是年轻美丽的腊摩西波了。”
“真的吗?一颗慧星又出现了。”
进入百狼氏的属地后,一些人借牧人的马匹先回去报信去了。
还没走出山地,得到消息前来接应的马队就已经赶到了。当先一骑骠白马上,凌空飞扬着一位轻灵秀逸的姑娘。
“是阿妹!是西波!是年轻美丽的腊摩西波!”
“阿姐----”
那姑娘在马上翻飞,掠过背咪依噜的姑娘,把咪依噜轻轻摘起,放到自己的马背上。骠白马带劲地驮着人世间最娇媚动人的两支山茶花,扬蹄在山林里漏下的阳光中穿梭,象是在弹奏美妙的旋律。
“阿姐,您浑身散发着醉人的体香。”
“当初阿姐在乱军丛中见到你在指挥象群作战,阿姐拼命地叫呀喊呀!那头愚笨的畜牲,它前脚带起的泥污都溅到了阿姐的脸上;可坐在上面的你呀!就是看不见你可怜的阿姐。”
“阿姐,从今往后,我不会让屡经磨难的您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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