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闪耀出灿烂的金色神光,罩住苍茫大地;其光彩射人眼目,有如天马在狂野飞驰。蜿蜒远去的青蛉河尽头,碧绿的彩云映照山川,象一只羽毛青翠的神鸟翱翔天宇,仿佛是在清脆长啼,就要展翅远去。庄跷抬头看着窗外,他的眼帘里已经映不进金色骏马、斑斓彩鸟交相辉映的那魔幻般炫美的色彩了。他即将幻化成石兽,苦等千年;可他还欠咪依噜一个孩子!
他听到屋外人们的狂呼,有的痛哭流涕,以头抢地。四面八方传来梵呗一样的天籁妙音,金碧彩霞给人们披上了一件天使的外衣。
他抽出咪依噜腰间的那把短剑。
当短剑带着钻心的疼痛一丝一缕插入自己胸膛的时候,庄跷看见百越国女主夷且姑娘在对着他笑;夷且姑娘仿佛是在笑对一位行将为自己披上嫁衣,把自己引入铺满鲜花的成亲路上的满获战功归来的将军。
庄跷的一滴眼泪滴在咪依噜的眼窝里。
当咪依噜满身鲜血,抱着光秃秃的庄跷头颅出来的时候,沐浴了金碧彩霞过后的人们,眼中已经没有了仇恨;而是疼惜地看着他们手刃仇人的圣母。
咪依噜实在太累了,她想歇息,她瘫软在西波肩上。而这个时候,乔装成行商的景皑却被押送到了。
“滇王啊!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景皑伏地而哭。
咪依噜不想睁开眼睛,仍然伏在西波肩上流泪:“您确实来晚了,错过了金马碧鸡奇观。看看您的西波吧!”
西波默默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景皑却把肚腹已经隐约现出母性优雅曲线的西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如果说,得知你的消息之前,我还是一只满世间苦苦找寻生命意义的飞蛾;那么,在确知有一位昆明腊摩延续着我的血脉以后,我就是一枚满荷籽实、沉醉地掉落泥土的葫芦了。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比做母亲更有意义的呢?天使一样美丽的腊摩西波!”
景皑继冲着咪依噜说:“咪依噜!您的孩子找到了。”
“什么?”咪依噜象母豹一样跳了起来:“靡么景皑!您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找到了吗?他脸上有一块胎记的,就在……就在庄跷那块奴隶印记的同样位置。真的是他吗?真的是我的孩子吗?真的找到他了吗?靡么景皑!您快告诉我,求求您快告诉我!”她撕扯着景皑。
“是的是的!真的找到了,就在滇王那块奴隶印记的同样位置,有块象一只小飞蛾一样的胎记。”
“他在哪儿?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当然是在王宫里享受王储之尊了,怎么可能带着他长途跋涉呢!”
“快带我去找他,靡么景皑!”
“可是,咪依噜!现在情况很复杂。”
“靡么景皑,不管情况有多复杂,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
“滇王已死的消息会象风一样传到滇王国。王者驾崩时王储遭难,社会动荡,这可是等级社会的宿命呀!”
“这我不管!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谁阻挠我就杀了谁;哪怕是要荡平且兰城。”
“阿姐,您别一听到孩子的消息就乱了阵脚,失去理智呀!”西波着急地说。
“阿妹,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西波问景皑:“靡么景皑,那孩子是怎么找到的?”
“有军士到母神山里猎鹿,见一只母鹿领着一小孩跑,就追杀了母鹿。他们发现那小孩脸上有块胎记,就带着那小孩回来请赏。我一安置好孩子就乔装成行商来找滇王。”
咪依噜哭着问景皑:“您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我是先来找您的,却听说您去了鸡足山;我赶到鸡足山后,得知您和滇王、摩诃迦罗都分别下了山;我只遇到一些已经出家了的故旧,但他们不肯随我下山。我才一下山就被人发觉,被押解到这里来了。”
“您说现在该怎么办?靡么景皑!”西波急切地问。
“唉!现在只有让圣母和我一起回去;她能威服百越人和昆明人各部鬼主,使滇王国不至于太动荡。当然!还要把滇王的灵体完好地带回去,举行体面的国葬。”
“我阿姐刚打败了你们的军队,你们的军官正等着手刃仇人呢!你这不是让我阿姐去送死吗?靡么景皑,我们把你和庄跷的尸身扣押在这里,让他们用孩子来交换!”西波凶狠地说。
“这可是野心家们求之不得的好事,他们会以夺回滇王的灵体为由鼓舞士气,用那孩子来祭战旗,对你们发动战争,成就他们的王侯美梦。”景皑无奈地说。
西波激越地说:“那我们只好先举兵杀过去,荡平且兰城,染红昆明湖。”
景皑含着泪,仰首望天:“等你们杀过去时,那孩子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阿妹,冷静一些,这不是靡么景皑的错,这是命!”
“阿姐,您不是要照他说的去做吧?”
咪依噜冷冷地说:“不管怎么样,我要去要回我的孩子。”
“阿姐,您糊涂了?”
“阿姐没有糊涂,我们部族再也承受不了一场战争,滇王国也不能乱,且兰城里可大多数都是昆明人。你忘了你说过的了吗?滇王国一乱,残暴成性的大秦帝国不就打过来了吗?我们不是还得面对一场战争吗?”
西波啼泪涟涟,如带露的梨花:“不!我不想让您和我分开,去蹈入莫测生死的险途。我说过不会再让您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阿妹,只要有你在,阿妈的灵魂就活着。你可是从来不爱哭的,就要做母亲了,更不能哭。”咪依噜为阿妹擦去泪水。
聚集在青蛉河边的人们,紧紧跟着送行队伍,一步也不愿意落后。
到了鹿城,摩黎羌横刀立马,拦住去路:“圣母,我不会让您去的。滇王国已经无力对我们发动战争,他们乱不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陈兵昆明湖畔,他们不交出孩子,我们就让他们血染昆明湖。”
咪依噜轻摇着头说:“摩黎羌,战争这恶魔不但嗜血和使局面更糟,它还一无是处。”
摩黎羌含泪问:“可您能让那些毫无良知的滇兵熄灭仇恨的火焰吗?”
咪依噜从容地说:“如果不能让他们平息心中的仇恨,砍下我头颅的人就能威服众人,滇王国仍然不会散乱。只要他能让我看一眼我那可怜的孩子,让我听我的青蛉再叫我一声阿妈;我会坦然面对死亡。”
“可是圣母,您得想清楚您是为了什么而奉献出自己的头颅。”
“无论如何,靡么景皑都能把我的孩子带回来。我不想逃避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必须面对死亡的夙命。圣母西嫫为了莫阿切能够苟活,我阿妈为了让我免遭屠戮;这两位母亲在面对死亡时是那么庄重而甜蜜;因为她们的血脉得到了永世延续,她们可以抱着出生时的激情死去。”
摩黎羌激动地哭抖着全身说:“在阿妈的泪水和圣母祖朵么的咳嗽声中长大的我,总是不明白,难道女性驾驭的部落,就意味着永远要夹带有难以割舍的亲情和软弱驱动的泪水吗?”
“还有平息纷争的决心和宽广仁慈的胸怀。摩黎羌、阿妹,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讲一个刚刚听到的‘搅乳海’的故事。”
一场内乱过后的且兰城,熊熊烈火在燃烧着一座座吊脚楼,街道上涂满了血污,到处横躺着战死的百越将军和士兵们的尸首。
那些因生活富足而体态丰腴的子民们,恭敬地接受着他们悲悯的美丽王后,用湿润的目光将他们一一拂过。
祭台下尸积如山,高高的祭台上,端坐着尝颊将军。
与咪依噜一同踩着污血拾级而上的景皑,愤怒地拔出宝剑:“尝颊!你这个软弱无能的人,怎么敢窥窃王位?”
“哈哈哈!秦国的尝頞将军,已经把运送给养的‘五尺道’修到了石门关,你们却还在负隅顽抗。靡么景皑,这个王国属于我了;它将成为泱泱大秦的一个属国。您就去为前滇王殉葬吧!”尝颊说完就搭一支箭朝景皑射来。
咪依噜一脚把景皑踢倒,使景皑躲过了射来的箭。
她边步上高台边拔出宝剑,指向尝颊:“秃鹰总是要聚集在腐肉周围的!尝颊你听着,如果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让靡么景皑带回去;你就可以得到我的头颅,威服四夷。”
“你的孩子不是好好地躺在那里的吗?”尝颊手指祭案。
青蛉蜷缩成在母腹中的形状,伏卧在牛虎铜案上;血顺着插在背上的铜箸不断往下滴。他全身微微振颤,嘴唇青紫,轻声呻吟着;脸上那块胎记在瑟瑟发抖。
“青蛉……我的青蛉……!”咪依噜朝孩子扑了过去。
尝颊急叫:“不要让那女子的手玷污了圣洁的供案!”
一名武士跳上来,挥剑砍断了咪依噜伸向孩子的的双手。她晕了过去。
是许许多多姑娘们绝望的哭嚎声,让咪依噜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已身处为庄跷殉葬的墓穴中。她忙找寻青蛉。
青蛉仍然蜷伏在牛虎铜案上。他已不再呻吟,不再流血,象是已经在温暖舒适的母腹中睡着了。
咪依噜挣扎过去,用断臂把他扒入怀中,躺了下来。
“在阿妈怀里睡吧!没有人会来惊扰你了。”
靡么景皑就躺在她目之所及的地方。
“靡么景皑总是爱美的,连死时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庄跷一定是在那道厚重的石门里面了。
“庄跷啊庄跷,你还说你已经绝了红尘,往生天国。可你死了以后还葬送了数百位激荡着青春气息的姑娘和你的子嗣,真不知道你在地狱里是怎么过的。”
那些姑娘仍然在绝望地哭嚎,疯狂地捶打着墓穴的石头。
“庄跷,你别让她们吵醒了我的孩子。”
咪依噜紧紧抱着孩子,甜蜜地睡去,睡得比任何时候都甜。
菩萨菩萨!请借我千手千眼
让我怀拥累累枯骨,尽流斑斑血泪
喧嚣的红尘啊!快将我的今生掩埋呀!
连同我久已离乱的家园和那些乏善可陈的情事
快快幻化来生吧!一支征途上倔强开放的马缨花
千万别让我饱饮鲜血,也别横加我恣意的铁蹄
明朝的清露会浴醒蒙尘的我
我的籽实随风播扬
在某个季节
野花的笑脸染红群山,映入你的眼帘
一如长空中狂乱的飞霞
如果你还要告诉我说
儿女们的灵魂无从皈依,烈日下的战刀将再度闪亮
那么有一种鹿儿吐哺的草药能给人们安魂引路的
尽管循迹而至的人无法找到它
但只要记住,这种含有母腹气息的药草
它的名字叫做“咪依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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