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率领的迁徙前队应该已经到了鹿城(今云南楚雄)。这些天来,咪依噜四处奔走,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多数人西迁,少数的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昨天送走最后一批西迁的人畜后,今天一大早,咪依噜带一百多人往东北方向赶去。她们都是急于参战而没有被圣母西嫫选中的,年纪都和她不相上下。举绣鹰大旗的撒梅和迪木叶还是从小和她一起玩耍的好伙伴。
圣母西嫫和毕摩拖倮所率的军队,自从出征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回。阿妈临走时吩咐,如果最后一批西迁的人出发后,还收不到前方的战况;就由咪依噜带人前去打探消息。
伙伴们兴致高涨,把马鞭甩得啪啪作响。行至中午,刚走出昆明湖边,撒梅指着东北方向:“圣女咪依噜,您看!狼烟。”
几缕乌黑的狼烟自天边升起,咪依噜一行一百多骑急往前赶,稀稀疏疏地有一些负伤了的白狼氏健勇奔逃而至。
“简古,圣母西嫫和毕摩拖倮呢?”咪依噜急问。
“圣母西嫫已经战死,没看见毕摩拖倮。”身中数箭的简古勒住马头。
“是不是战败了,怎么战败的?”
一骑急速驰至,身后跟来数十骑:“圣女咪依噜,楚军的戈剑锋利,能轻易砍断我们的叉矛。他们身穿盔甲、手持铜盾挡住了我们的利箭;还结成魔法一样的方阵,所有的人都听从一人指挥。我们的人无法冲散他们的方队。”是日乌阿哥,看来受伤不轻,血在象水一样往下流淌。
“你们不会夺他们的兵器吗?”咪依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就是夺了楚军兵器才能一路逃脱的。”
她这才发现逃回的人,大多数手里都有楚军的兵器。她接过一支沾满鲜血的楚军长矛:“把兵器都留下。你们追上西迁的后队,让她们一定要舍弃牲畜,轻装西撤;尽早赶到鹿城,告知腊摩朵西作好充分的应战准备。你们还要通知沿途的聚落,让她们派出人马袭扰西进的楚军。”
“不!圣女咪依噜,我们要和你一起,流尽最后一滴血来守卫我们的牧场。”小阿哥简古神情激昂。
咪依噜大怒,手攥长矛,一矛刺死简古的战马。简古随战马一起滚落尘埃,一位逃回的姑娘把马靠拢过来,拉简古上马背,俩人同乘一骑。
“都听明白了吗?”咪依噜高声问。
“听明白了,让西迁后队舍弃牲畜西撤报信,沿途的聚落派出人马袭扰。”这些负伤的勇士们,和接连赶回的人一起匆匆西去。
咪依噜带队前行,遇到零星赶回的人就让她们西撤。远远看见天边烟尘深处,楚军席卷而来,林立的兵刃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她回身吩咐伙伴们:“分散开往前冲,尽量躲避飞矢;接近敌阵时聚拢我身后,冲散他们!”
她攥紧长矛迎一楚将刺去,楚将举铜盾挡住,长矛折断。她侧身躲过迎她刺来的数支长矛,同时伸手掀开那楚将的盾牌,身后伙伴们的长矛即刻刺进楚将的咽喉。她再侧身躲过楚兵刺来的长矛时,已夺一长戈在手,横扫朝她砸落的戈戢,接连把几名楚兵挑起抛向长空;带身后的伙伴们冲入阵中。
见一将驾战车而来,她挺长戈剁下马头,车马顿时翻滚过去。她又迎一战车驰去,伙伴们紧跟她两侧挑开前来阻挡的楚兵。
挨近战车时,她挺戈直击,又忽然翻转戈刃,将楚将的盾牌撩开,身侧的撒梅持长矛把楚将高高挑起。几个小伙子跳上战车,踢开驾车者,驾着战车横冲直撞。
她回身吩咐同伴:“劫战车!”却发现随她左右的人已死伤过半。撒梅和迪木叶冲杀到她前面,抢得一辆战车。她跳上战车,后面的同伴围绕战车护住她。
她长戈远指一辆旌旗丛中的华盖战车,命驾车的迪木叶:“靠过去,杀死那头目!”
霎时,漫天的飞矢自护着华盖战车左右的楚将手中射出,撒梅急用夺来的盾牌遮住咪依噜,自己身中数箭而亡。咪依噜忙接住盾牌挡住飞矢,但膝部还是中了一箭,跪倒车内。迪木叶被一楚将挥剑砍落车下。
楚军忽然停止射箭,俩小伙跳上车来护住咪依噜。那华盖战车朝咪依噜无人驾驶的战车靠了过来,其周围的楚将纷纷朝两边散开,车中一人大呼:“咪依噜!”
咪依噜一楞,对面车上,金黄铠甲包裹着的,赫然就是庄跷那张苍老丑陋的面孔!
借这一楞之机,几名楚将跳上咪依噜的战车,把她的两个同伴按倒车上,却没动她。她拾起车中一柄铜剑,砍死跳上来的楚将。俩同伴跳起,与她一道举长戈和蜂拥而至的楚人兵将搏杀。瞬时,俩勇士被楚将用长戈高高挑起,鲜血在长风中飞扬。
楚兵将并未朝她攻击。她懵然站立车中,回望她的同伴们,一个个在奔腾而去的楚阵中挣扎着,渐渐消失。犹如投入一块石头到大江里,除了能激起水花之外,根本无法阻止江水奔涌前行。
她恨恨地看着庄跷,这个她日夜牵挂的可怜逃兵,居然是这场惨烈战事的首恶!恨得她牙根发痒,只想把这头恶兽从她的记忆中尽早抹去。她用受伤的脚勾起一枝长矛,朝庄跷丑恶的面孔狠刺。
庄跷挥舞宝剑,“噌!噌!”两声将她的长矛削成三截。她又捡起车中长剑,跳过车去猛劈庄跷。庄跷急退,待她落入车中就挥剑将她手中长剑磕飞车外。
她因膝部受箭伤,站立不稳倒在车上。庄跷顺势倒身压住了她;厚重的铠甲硌得她生疼。她从腰间抽出他送给她的短剑,插进他的腹部。剑柄被铠甲挡住插入不深,但庄跷也已经血流如注。
车旁骑马行驶的楚将见势不妙,忙跳上车来把她按住,给她扛了一副沉重的铜枷;又手忙脚乱地帮庄跷脱去铠甲,敷药疗伤。
咪依噜坐在车里,看着从未停止过前进的楚军人马。他们都皮肤白皙、身材短粗、动作呆板。楚兵一律戴盔着甲、负盾牌、扛戈矛;楚将都头戴兜鍪,身披铜锁鳄鱼皮或犀牛皮甲胄,肩负盾牌,腰佩宝剑。若论单打独斗,即便他们有锐兵坚甲,也不是骁勇敏捷的昆明人的对手;可他们聚成井然有序的方阵,统一听从庄跷身后铜鼓铜钟和令旗的指挥,决不会因局部的失利而使战阵出现骚乱或停止前进的步伐。整个战阵轰鸣着朝前开进,象一头金属包裹的怪兽,把前来袭扰的昆明人裹入阵中绞杀。
一楚将得庄跷之令,把咪依噜膝部的箭拔去,并上药包扎。待楚将包扎完毕,她一脚把楚将踢出车外,站立车中远眺。
楚军在昆明湖边渐渐追上那些负伤在逃的昆明人,将他们卷入阵中,犹如滚滚洪流冲卷试图挣扎着浮起的枯枝落叶。咪依噜明白了为什么圣母西嫫的部队没能及时回报战况。
她一回头,庄跷居然站在她的身后暸望。她转身怒踢他受伤的小腹,将他踢倒车内。一楚将拔出配剑想要砍她,被庄跷喝止。
在配剑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种求生的欲望促使她冷静下来。自小,众腊摩毕摩们就以祖先征战的事例来培育她的统帅能力,她深知在战争中保存自己实力的重要性。可她在得知圣母已殉难的消息后,不但没有意识到战局的危机而赶回报信;反而冒失地亲临敌阵,使部族又失去一位最重要的首领。尽管命运之神安排了她和这大白猴子一次意想不到的重逢,而且他正在用那梦境般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可她仍然悔恨万分。她不敢想象部族将会陷入一场怎样的浩劫。
大军将近旁晚的时候行进到昆明湖的西岸扎营。母神山保持着她一贯的沉默。
咪依噜依稀能看到她和阿姐所居住的小屋在燃烧,能嗅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青烟气息。
她被关进一所被劫掠过的木楞屋里。里面关押了十几个与她一起冲锋陷阵的伙伴,见她进来,姑娘们有着同她一样的惊喜;并告诉她:“他们把所俘获的男子全部杀死了。”
姐妹们都被一根粗大的铜环穿着锁骨,并被穿过铜环的铜链连成一串。不知道她们女神般完美的肌肤将会遭受多少恶意残暴的伤痕,天使般透明的心灵还要忍耐多少粗俗低劣的侮辱。
半夜里传来她们所熟悉的呼喝喊杀声,她们紧张地抱在一起,虔诚地抬头仰望屋顶。那茅草缝隙中漏下来的月光,照射着她们渴望自由的眼睛。
可呼喝声一会儿就停止了,甚至没有改变守门楚兵鼾声的节奏。
清晨,咪依噜被带了出来。
大草滩上蚂蚁一样爬满了身材矮小的楚兵,正整装待发。一个身材和昆明人一样高大的楚将朝她走来,用楚国那套虚伪的礼仪冲她躬腰作揖:“圣女咪依噜……”
“你是昆明人?”
“我名叫小卜,阿爸是楚人,阿妈是昆明人,我在夜郎长大。”
“你却可耻地参予屠杀你阿妈同胞的战事?”
“圣女咪依噜!我阿爸的同胞和我阿妈的同胞发生战争,我除了担任相互沟通的信使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她无言以对。
“大将军让我告诉您,他会带您回到您给他描述的那个石头城堡。他还说虽然他是三军统帅,可是您容易激起将士们的仇恨。为保证您的安全,请您还是安静一些。”
“他是一个胆小鬼,不敢面对我仇恨的眼睛。”
“大将军学会了一些不太流利的昆明话,可是他仍然想要说得再流利一点才和您交流,那样不太容易误会。”
“那个丑八怪是在亵渎我们的语言。”
小卜把咪依噜带到一辆战车旁:“大将军请您和我同乘一辆战车。虽然您是我见过的最娇艳动人的一枝山茶花;可我也不敢把您的枷锁除去,听说您随时会要了人的命。”
“我宁愿你夸我是一匹凶残的母狼。”
楚国大军狂奔了五天。他们追上迁徙后队就不分男女老幼,统统乱箭射杀;用火把驱开畜群继续前进。
咪依噜心里暗暗叫苦,阿妈一定没有及时得到消息而作好充分的迎战准备。虽然阿妈有着昆明人中最睿智的头脑,可在阿妈对那个颓废的楚王国的描述中,没有提到这么精猛善战的一支军队。她怒问小卜:“小卜,堂狼的百里大草甸和昆明湖畔数百里大草滩,还不够你们放牧牛羊吗?为什么还要侵入我们的属地?”
“我们楚国人精于耕种、纺织。要说放牧嘛?洞庭湖畔千里沃野,那该育出多少肥嫩的牛羊来。将士们是冲着通往西方的神秘商道而来的;当然,还听大将军说过美丽的石头城堡、白崖那彩云南现的传说、以及青蛉河的金马碧鸡奇观。”
“你们只是一群被大秦帝国占去家园的丧家之犬,一窝阴暗粪堆上的白胖蛆虫。妄图伸出秽臭的黑手去玷污圣洁的女神殿堂。等着女神发威吧!她将让你们坠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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