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勒推开咪依噜:“从小你就爱哭,哭是哭不出一条路来的。快扶阿舅出去看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学会站起来了,阿舅见到你也站起来了,世间就没有走不出的路了。”咪依噜和阿乌扶着牛勒出了门,牛勒就甩开了她俩,虽然有些摇晃,但还是迈着坚定的脚步走进鹿群,逗青蛉玩去了。路西惊讶地看着奇迹般站起的阿哥。
看着阿舅摇摇晃晃的坚定背影,咪依噜又恢复了信心。一些鹿围过来和她特别亲近,还不断俏皮地奔跑,逗她开心,好象还认识她似的。从小就喜爱鹿的她,抚摩着鹿儿,看着被阿舅和鹿群围着呵呵直笑的青蛉,又展露了欢颜。
带着阿妈体魄气息的路西姨妈走了过来,坐在草地上,搂住了咪依噜。咪依噜轻偎在姨妈怀里:“姨妈,石头城陷落后,你们就到这里了吗?一路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战争开始前,你阿妈就让你阿舅和我带着史尔,把鹿群迁往白崖去。我担心这么多鹿迁过去会给白崖的草场增加负担,就决定往这一带迁徙。没想到战争来得这么快,弄得我们仓皇逃蹿。一支楚军追上了我们,捕杀我们心爱的马鹿,还夺走了史尔。你阿舅总是不服老,他上前去和楚军博杀,被楚军纵马把他踩在铁蹄之下。我拉住楚军的马头,对他们说:‘ 我听说楚人也不会把水放干了来捕鱼,不会梵烧山林来猎兽,更不会取食巢里的鸟卵。由于你们的仁慈,凤凰都会飞过来落在你们的庭院里。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放牧鹿群,从来没见过只偷食幼鹿而不肯费力捕杀老弱病鹿的野兽。连野兽都有悲悯之心,都知道不吃幼鹿才会不断有鹿肉吃的道理。况且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阿妈最心疼的骨肉,想想你们阿妈生育一个孩子时有多么艰辛;怎么就忍心用还没尽情享受生命滋味的孩童,去填饱你们的肚腹呢?他们听了我的话,就惭愧地把我的好孙子放了。我们驱赶着残剩的鹿儿,一路往深山里奔逃。”
有鹿群的地方野兽非常多。咪依噜让人们捕杀了不少野兽,吃不完的都晒成肉干;既可以保护鹿群,也可以补充路上所带的干粮。她找来了许多草药给阿舅调补,使阿舅逐渐恢复了健康。队伍在这片人间仙境得到了很好的休整。青蛉逐渐跌跌撞撞地学会了走路,每天和鹿儿们在一起玩耍,连孔雀也飞过来逗引他奔跑,使他高兴得呵呵直笑。
猎捕归来的阿乌对咪依噜说:“和阿哥阿姐们上山围猎,我明白了我们被围时,您为什么要带大家往看似危险的地方冲了。”
咪依噜笑着问她:“哦!你说说看。这是为什么?”
“因为防守薄弱的地方往往是死路一条,有出路的地方总是会有重兵把守。就象我们围猎一样,总是把猎物有可能逃跑的地方堵死,把它们逼上绝路。”
咪依噜接着和她说:“我们生活、打仗的本领都是从这些生灵们身上学来的,成就全靠自己的悟性。所以就很敬重一些比如鹿、狼和虎一类很有灵性的生灵。唉!说起虎来,我又想起没有能跟随我们回来的倮倮来了,那可是毕摩勒查送给我的‘男性倮倮’。呵呵!”
阿乌高兴地说:“我最喜欢马鹿,以前从来没想到人可以蓄养马鹿。路西大妈居然蓄养了这么多马鹿,还从来不屠杀它们,靠饮食鹿乳就可以存活下来。”
“每一种畜生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和人沟通。鹿城被攻陷以前,路西姨妈蓄养了上万头鹿。她信奉佛学的教义,找到了一种极其平和的生活方式,人们都称她牧神。”咪依噜将脸贴着一头温顺老鹿的脖颈,闭上了神往天国的眼睛,几只孔雀飞过来围着她起舞。
路西姨妈的孙子史尔回来了,见到有许多人马驻扎,显得无比的兴奋:“我遇到了从白崖过来的毕摩拖倮,他过几天就过来。可祖舅的病都已经好了,不用招魂了。”
“毕摩拖倮!他是从白崖过来的?就是说这里有路可以通到白崖了?”人们兴奋地围着他询问白崖的情况。
咪依噜拉着他的小手问:“毕摩拖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们打听到杀死姨母祖的凶手到连然带各兵栈检查防务,每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他们决定去杀了他,给姨母祖报仇。”
“不好!他们上当了。项雉位居大司马,他是不会亲自巡防的。这一定是庄跷为了引我出来而设的小伎俩,我们得赶快赶过去。”她命队伍整装待发。
看着阿舅苍老的脸庞,咪依噜心里一阵酸楚,却不敢在他面前流泪:“阿舅,您的咪依噜很坚强。”
牛勒说:“这些天他们都和我说了你的事,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路西姨妈和她抱着哭了起来:“你把青蛉留在这里,等你打败了恶魔的军队再回来接他,我一定好好照看他。你们找到毕摩拖倮后就回白崖去,不用再回来了。”
“姨妈,您总是能营建一个儿女们最安全、最塌实的归巢。”
“我的咪依噜,姨妈知道你的苦衷。你担心带着孩子回白崖去,会让孩子遭遇不测之祸。你还担心你做过恶魔丛里的首领,部民们会对你的信任产生动摇。可是你要知道,圣母祖阿央白一生以她的睿智驾驭着部族的命运,她怎么会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呢?邪恶的人让天使坠落成魔鬼,善智的人能把魔鬼变成天使。你用自己的方式,坐在魔鬼的核心,呼唤他们的良知;连天地间游荡的神明都会眷顾你的。”
咪依噜一阵酸楚:“姨妈,我夜夜仰望月亮的脸庞,试图从阿妈的英灵里苦苦找寻的答案,在您这里找到了。”
挎着长刀的史尔仰起他的小红脸蛋,问咪依噜:“表姨,以前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您?”
“我可见过你,那时你在你阿妈的襁褓里,迷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小史尔,你常在山林里穿梭,害怕猛兽吗?”
“您应该问问恶兽们是不是怕我。”
“你有着我们家族最优越的血脉。再过几年,你就长大了;到时候由表姨给你主持成年礼好吗?行完成年礼后,你就是一名骄傲的勇士,还可以找寻自己喜爱的阿夏。”
“由圣者之尊的表姨给我主持成年礼,那是我求之不得的。等行完成年礼后,我就要您做我的阿夏。”
“亲人是不可以做你的阿夏的。”
“那我就找和您长得一摸一样的姑娘做我的阿夏。”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与鹿儿们嬉戏,全然不觉母亲就要悄然离去的青蛉,咪依噜含泪带着队伍出发。
牛勒喊住了她,抱着青蛉走了过来,教青蛉说:“叫阿妈,叫!快叫!快叫阿妈!”
在牛勒的催促和教导下,青蛉居然笨拙地喊出了一声:“阿……妈!”
这一声叫喊在咪依噜听来是那么清脆响亮,划破时空,犹如启开沧桑记忆时弹飞的那滴清泪;令她浑身颤抖,真想大哭一场。
牛勒说:“你想哭就哭吧!阿舅总有一天是要离你而去的,可青蛉永远不会离开你。他不但会让你每天都觉得很甜蜜,还能让你以更坚韧的心性来面对脚下的路。”
青蛉挣脱牛勒的手奔跑在草地上,阳光下的身影熠熠发亮,如花的笑容里,饱含着对生命无限的激情。
咪依噜所率的军队,在距离大路不远的地方翻山涉河,一路西进到鹿城附近。却总没打听到毕摩拖倮等人的行踪。在一片树林里,他们遭到了滇军的围攻。
由于是在林间,马不能急行快驰,他们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被滇军井然有序地把他们牢牢围住。
滇军没有放箭,这使她能强行冲突。一见有空隙,她就不顾一切地逃出,随行却一个也没有跟上来。
她一人一马逃到一悬崖边,崖底是激流奔涌的毋血水河。看着暗红色的河水,象是阿妈的母腹在召唤她。
庄跷单骑赶来,见她就要跳出,忙大呼:“咪依噜!您不要跳,您想回白崖去我决不阻挠。这许许多多的日子,我想尽一切办法找您,只是想问一问我们孩子的情况。”
咪依噜长戈指向庄跷:“庄跷你听着,那孩子一生一世都会是一个昆明人,与你无关。我已经尽力帮你找寻你的老母亲和侄儿,可惜他们已经自杀殉国了。这只能怪你自己所造的杀孽太多,又残食过孩童,命运之神不让你有机会享受亲人团聚的欢乐。从今以后,你我是两不相欠的仇人,你若敢再举兵西进一步,我会用女神之手葬送你的尸骨。”
“咪依噜!我可以放您回去,您不要跳啊!”
“我不想再受你的恩惠。”咪依噜跳离马背,投入毋血水河的旋涡中。
在圣母祖阿央白为她主持的成年礼仪式上,她经受了作为一位未来圣者的最严苛的考验。第一项内容就是在腰间拴一条绳索,将她抛在巨浪翻滚的江水中,让她全凭自己的生存意志扑打翻滚一天一夜。
咪依噜奋力抓住一把荆棘,从荆棘丛中爬上岸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一条被她惊醒荆棘丛中美梦的毒蛇,冲她“嘶嘶”地吐着毒信。她没理会它,滚扑到一块大石头上面,头朝下“哇哇”吐水。烈日灼烤着她的后背,她又昏迷过去。等她醒来,大石头旁边有一大滩她吐的水和流的血。她爬到旁边翻滚,用灰土来给自己被荆棘划伤的伤口止血。
幸好庄跷赠送给她的短剑还挂在腰间,她撬了许多药草的根来吃。
体力稍有恢复后,她辩明方向朝母神山一路走来。她想回到姨妈所营造的那个鹿儿们自由奔跑的欢乐天堂里去,白天就一路采食一些野果、蘑菇,晚上就爬到大树上歇息。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回到那个迷人山谷时,山谷里的景象让她惊呆了。野地里到处是已经发黑了的鹿血,两间小木楞屋已被烧成碳灰。姨妈、阿舅和史尔的身躯被砍成好几截,史尔的嘴里还衔着一根粗大的手指。
“孩子……我的孩子!青蛉……我的青蛉……!青蛉……!”咪依噜泪血合流,她满山谷奔跑,却找不到自己的孩子。
山谷里久久回荡着母狼苍凉的嘶嚎,那是复仇女神的怒吼和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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