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简介 ...
一、梅葛不再唱歌了 ...
二、梦中走出来的影子 ...
三、母系氏族姑娘 ...
四、飘落山谷的百褶裙 ...
五、金属怪兽 ...
六、千年之咒 ...
七、故国家园在北方 ...
八、魔魇 ...
九、王国之痛 ...
十、人欲盛晏 ...
十一、罪恶火焰 ...
十二、他和他的子民们 ...
十三、嗜血的胃口 ...
十四、水中花 ...
十五、那一角衣袂 ...
十六、隐者无踪 ...
十七、月亮的脸庞 ...
十八、铁蹄无疆 ...
十九、魂路 ...
二十、向神明挑战 ...
二十一、为谁痴狂 ...
二十二、传世佳作 ...
二十三、女儿泪 ...
二十四、血红杜鹃 ...
二十五、圣者的威仪 ...
二十六、天国路上 ...
二十七、尸血残阳 ...
二十八、还魂草 ...
二十九、请留下不变的容颜 ...
三十、尘嚣尽头 ...
注 释 ...

《母系氏族姑娘》 十二、他和他的子民们

    水面上已经搭起高高的祭台,萧杀的铜钟铜鼓一起奏鸣起来。

     面对咪依噜怨愤的眼神,庄跷满怀歉疚地对她说:“我知道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不愿意看到血腥。我已请了一位靡么(女巫)来主持祭奠仪式。为了孩子,您就不必参加了。”

     咪依噜从容地说:“我面对的血腥难道还少吗?我亲眼目睹了你把我的出生地,美丽的鹿诚变成了一座鬼神也在哭嚎的魔窟。曾与我朝夕与共的亲人们,她们的头颅堆得象山一样高。我要让这孩子在它阿妈的肚子里就受到它亲人血腥的感召,唤醒它的仇恨!”

     庄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咪依噜手抚肚腹,走上祭台,以昭主的身份站立在蛇门下面。

     头戴羽冠,身披垂地羽衣,手持一条赤练蛇,通体纹龙蛇图案的靡么,揭开了祭典的序幕。

     几名参与袭击寨子的昆明人已被洗浴干净,赤裸着全身,作为“人牲”被几个卜么(男巫)拖上祭台来,捆在天柱上。柱顶盘绕着两条大蛇。

     主司的靡么念诵巫语走起巫步,卜么解开一个被捆绑在一木牌上的昆明人。昆明人赶紧跪地求饶。忽然从祭坛里蹿出一条巨莽,那昆明人扭身想逃,被巨莽一口咬住脑袋。那人手脚在空中乱舞,拼命挣扎;但整个身子,连着剧烈摆动的双脚,还是被巨莽一点一点吞噬了。

     主司的靡么并没有停下象瘸子走路一样的巫步,口中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巫语,举起她紧握赤练蛇的手。卜么们解开绳索,把痛苦挣扎嚎叫着的昆明人按倒地上,拉扯着他们的长发辫,一个个剁下了他们的头颅。

     咪依噜晕了过去,庄跷忙扶住她,把她抱下祭台。

     由庄跷率兵将一路护行,南迁的百越人扛抬着乘坐肩舆的咪依噜,回到了昆明湖畔这座已建好的大城。大城周围已住满了许多楚人、百越人、乌浒獠和巴蜀的邛都人及夜郎人。他们都是因畏惧大秦帝国的残暴而南迁的。被俘的各部族昆明人在楚军的监督下,和南迁的人一起种植谷物。

     乍一见到莎玛,咪依噜面露迷人的微笑;一手执葫芦,一手轻抚自己的肚腹说:“我已成了可以承受世人尊崇的圣母了!”莎玛兴奋地拉着咪依噜的手,欣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接风宴上聚集了镇守各地的军将和官员,还有各民族的酋长和刚归顺楚军的昆明人鬼主。庄跷仍然让咪依噜端坐在他身旁。

     宴席上气氛热烈,人们议论着立国的事。

     着一身官服、风姿绰约的靡么景皑站立大厅中央,向各方作揖后朗声说:“大将军!我已为这座巍峨的城池想了一个名字:‘且’为至刚至阳的男根;‘兰’为至阴至柔的女水。这城池就叫‘且兰’,取意阴阳和合;象征国运长久。各位觉得怎么样?”

     在座的人纷纷拍掌叫好。

     “好啊!这昆明湖也该重新起个名字。” 庄跷神情激昂。

     小卜走到中央:“昆明湖上游深广、下游浅狭,湖水自东向西,经堂狼川汇入北面的大江(金沙江)。犹如倒流,起名为‘滇’(颠的通假字);这水域比起千里洞庭湖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就叫‘滇池’好了。”

     “好!这滇字用得好。世事无常、是非混淆、黑白颠倒。我庄跷年少轻狂时,为兑现一个承诺而被贬为奴隶;为保住占楚国半壁江山的越地八百里而率众起事,被斥为乱国;为与秦军反复争夺夜郎而浴血奋战,被谴为‘啸聚山林’。如今,我要为南逃难民的生存而结盟各部,僭越称王,不知又要遭到多少谩骂。就定国名为‘滇’(颠的通假字),让后世的人们自己去评论去吧!”庄跷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大将项雉按剑而起:“大将军为重一诺而肩负万民之责,轻一世功名;为感越女之恩而亲蹈苦难,背身后骂名;是我等心目中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是难民们顶礼膜拜的大英雄。在场的各位!昏庸懦弱的楚王国,已经把我等苦心争夺多年的夜郎永久割让给了秦国,后路已断。我们已成了一生为其浴血护疆的楚王国的弃儿,将会葬身边陲蛮地。有谁不愿拥大将军称王,一起背负后世骂名的?”

     “愿拥将军为王,重振我英雄楚国声威!”众将官都激愤不已。

     咪依噜没有想到,这个在她面前唯唯喏喏、一副忧郁模样的丑八怪,居然有如此曲折动人的经历和让人交口称赞的名声。回想起来,连傲视功名、鄙薄野心的靡么景皑,都对庄跷有如此高的评价;这使咪依噜对庄跷的野心有了一种全新的审视态度。

     大厅里群情激昂、沸腾喧嚣。忽有一军士来报:“大将军!各部昆明人听说圣女咪依噜已荣晋圣母之尊,纷纷欢乐高唱,围圈狂舞。将士们无法禁止,恐怕会引起骚乱。”

     靡么景皑飘然而出:“大将军,全城欢庆未来王国喜得后嗣,这是国家祥瑞的兆头。请大将军下令把警戒放到城边,让各将官除去盔甲兵刃,与民同乐。”

     庄跷激动地说:“好!照练儿说的做。还要分发美酒,宰杀牛羊,燃起篝火,欢庆通宵。哈哈哈哈!”转而拉着咪依噜的手:“走吧,圣母咪依噜!您一定乐于见到您的部民为您而疯狂的。哈哈!”

     咪依噜不喜欢看见他得意忘形的样子,甩开他的手,独自走了出去。

     一头犍牛被赶到人群中,临近死亡的犍牛用锐角朝人群狂挑,一名跑得慢的人被挂在了牛角上。

     昆明勇士们开始剽牛。俩人拽牛尾,另外两个人,每人扳一支牛角。渐渐地,牛前脚被迫单脚跪地,前面扳牛角的俩勇士把牛头使劲往地上按,牛头逐渐被按落地上。一会儿,头被一直按在地上的犍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平衡,轰然倒地。锋利的尖刀插进犍牛的胸膛,拔出一段,使劲翻转一下刀面,再深深插入,将刀柄尽力朝下按,鲜血就顺着刀面往外飙。沾满鲜血的人儿最受人尊敬,勇士们刨开牛腹,把内脏取出,大捧大捧地捧出热乎乎的心窝血狂饮。

     人们欢乐叫嚣,燃起篝火卖劲地跳,放声地唱;不分民族,不分等级,无尊卑贵贱,无老幼男女,今宵想要快乐的人都聚在一起。

     咪依噜坐在高台的石阶上,这样,既可以俯瞰全城围着一簇簇篝火疯狂歌舞的人群,又可以看清那一张张淳朴友善的面孔。她在想,这高墙坚垒之内也会有一个和美的人间天堂吗?一定是有的,因为她看见各民族的人们在微笑面对时是那么真诚,她还看见有的百越姑娘给昆明人勇敢的小伙子暗送秋波。

     虽然她不能够证实,但她坚信:无论人们在欲望的旋涡里翻滚过多少次,经受过多少无奈的苦难与艰辛;只要世间还有一对儿女在倾心相爱;那么,滋生天使的沃土就永远会潜藏在人们甜美的心中,在某个因缘聚会的时刻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来;这可不是牢固的桎梏和高大的城墙所能抑止住的。

     一身百越穿戴,汗淋淋喷着酒气的庄跷走上来坐到咪依噜的身边。

     咪依噜鄙夷地说:“离我远点儿,别让您的乖戾之气烘着我的孩子。”

     “这可是您第一次对我用尊称,我能叫您咪依噜吗?按昆明人的规矩,最亲近的人不用尊称。”

     “不可以!”

     “好吧!圣母咪依噜,今天是您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

     “和人们一起欢唱,您有什么感受?”

     “他们只是一群朝生暮死的飞蛾,生命毫无意义。”

     “难道您给他们加上奴役的桎梏,就赋于他们生命意义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生都忠贞不渝地爱着一个女子,这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您的前尘影事和我无关。我说过,不要把我当成您的什么夷且,尽管她是一个令我钦佩的女子。”

     “圣母咪依噜!您做我的王后好吗?兼做令尹,为我擢选治理王国的人才。”

     “您休想!我永远不会成为等级社会的首领。”

     “尊贵的圣母咪依噜!凭您在昆明人和百越人中的威望,您不但能停止他们之间的冲突;而且能够让我们的孩子顺利登上王位。因为不定哪天就我战死沙场,或者……或者被想要为它母祖报仇的孩子所杀。可让我担心的是,每天都有无数双眼睛在觊觎王位;如果我死后没有人能控制王国的走向,整个王国将会陷入混乱的局面,各方各族的人们又会相互戕杀;我们的孩子也终将性命不保。您明白吗?我最最尊敬的圣母咪依噜!”

     “我明白您的意思,每个人都想得到邪恶的权力。而要得到它就必须杀死我的孩子,甚至把我的孩子当作美味佳肴吃了。这就是等级社会的悲哀。”

     “对对对!您明白就好!”

     “你活该!谁让你吃别人的孩子,也让你这恶魔之首尝尝被别人吃掉你孩子的滋味。”

     “我就不信您忍心看着它惨遭横祸。”

     “我永远不会让它成为等级社会首领的。我宁愿让它成为逍遥一世,临死都不知愁滋味的飞蛾。”

     “那就更惨!它到哪儿,就会把灾祸引向哪儿。妄图窃取权力的野心家们,是不会让一个对他们权力构成威胁的孩子活下去的。历史上各诸侯国为王储之争,曾经发生过许多令人发指的悲剧。”

     “您是想让我助您平复各民族之间的仇恨,好让您积蓄力量,再去屠杀我的亲人?”

     “我们可以和白狼氏结盟。白狼氏是昆明人中最强悍的部落,我们本意上不想和你们为敌的。有您在,我们不但能和白狼氏结盟;还可以和别的昆明人部落结盟,构建一个强大的邦国。”

     “您休想在屠杀了我们数万亲人之后再和我们结盟。别作梦了丑八怪!”

     “圣母咪依噜!您好好想想,如果不是秦国的暴政比我们更加血腥和残酷的话,为什么这些难民会拼死南迁?如果没有我们来遏制秦国的南侵野心,那您的部族将会遭受令人无法想象的浩劫,甚至会面临灭顶之灾。然而,目前我们的实力尚不足以和强秦抗衡;所以必须打通西方商道,使我们的王国更加富强。我听说许多昆明人的腊摩毕摩,终其一生都因受阻于战乱而不能亲自仰受佛法的惠泽,难遂平生所愿。如果未来的滇王国和白狼氏部以更加和缓的方式,联合打开西方商道,这不是对于各族各部都有利的好事吗?”

     “我比您更了解白狼氏部,我们不会接受不平等结盟的。”

     “那要怎么样才算是平等?”

     “打败你们之后。”

     “您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圣母咪依噜!我们目前不是要为仇恨做些什么,而是要为平复仇恨做些什么。您好好想想好不好?”

     “不好!”

     “请您告诉我,昆明人为什么不排斥其它民族往这片土地上迁徙?”

     “因为我们有着古老智慧的驱使,找到了一种与世间万物沟通的方法。无论是迁徙到这里的各种民族,还是野地里的各种生灵,我们都能与他们温情相处,学习他们的生存本领。这是你们这帮被权欲蒙蔽了智慧的恶棍们所不能理解的。你们到了鹿城以后,不但屠杀手无兵刃的老人和孩子,连牛羊和野地里奔跑的马鹿都不放过。”

     庄跷沉重地说:“这是以前我们付出血腥代价的原因,也正是我们目前所要弥补的错误。可您还没告诉我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我不想告诉您。”

     “那我告诉您,你们的祖先早已经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外族的融合能够使你们的血脉更加优越,儿女更加聪明;所以你们从来不阻止你们的部民结交外族阿夏。我说得对吗?圣母咪依噜!”

     “你说得没错,这也就是每个人见到他族异性,都会抑制不住想要交往或相爱的原因。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生存欲望所驱使的选择优越种群来延续血脉的古老慧性。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庄跷手指着高台下狂欢的人群说:“您看看下面这一张张鲜活可爱的面孔。在未来的某一天,当这个王国的子民们在下面狂欢的时候,他们有可能兼有着百越人和昆明人的血缘;也有可能是楚人和夜郎人所繁育的后代;或者是别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祖先目前正在仇杀。圣母咪依噜,您真的忍心每天站在这高台上,看着这些亲切朴实的人们,他们的鲜血顺着潺潺的溪流染红圣洁的昆明湖吗?”

     “可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去扣醒你们这群被贪欲胀满眼睛的恶魔们的良知。”

     “用您宏阔仁慈的胸怀,它涵容了真诚和怜悯。咪依噜,您知道吗?我们这群人是家园沦丧的浪子,需要一种慈母般的胸怀来宽容我们,给我们时间来思考和感悟。咪依噜,答应我吧!以您昆明人的圣母之尊,能使各部昆明人停止对我们的袭扰;以您百越人昭主的地位,能平复百越人在战争中的创伤;最重要的是,您能在我莫测生死的时候,保护我们的孩子不受野心家们的残害。”

     “好吧庄跷!您说服我了,我可以答应做你们的首领。不过您要明白,我是永远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等级社会的首领,来演绎罪恶的。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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