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娃子拉开蟒蛇的尾巴以后,轻轻抚摩着蟒身,口里念着一些奇怪的话。渐渐地,那蟒松开了紧裹着朱殷的身子,扭动着消失在沼泽潭里的浑水中。
其余的人已经慌乱地砍了一些树枝和竹竿,铺架在沼泽中,一起把朱殷拉了上来。
朱殷感激地问那娃子:“你叫什么名字?”
“麻布朋,我是彝人。”
“我妈妈也是彝人,我能听懂彝话;可是刚才你对那畜生念叨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是一种时光咒语,我不知道它的真实含义;只知道念着它,就能让各方的妖魔鬼怪都丧失残虐的本性。”
“这倒听我妈妈说过。”
回到土司府衙以后,大家商量,由土司老爷发动茶户,从古茶树上采下茶菁,制作成茶品;由游四方把茶品运交到普洱府的思茅总店缴纳课税;取得茶引以后,再由朱殷把茶品转运到昆明或者北京去出售。
商议妥当以后,土司命人杀牛宰羊,大办宴席。
许多茶户爬到树上,采下茶菁以后,用炒锅在高温下淬然杀青,等茶菁半冷却后揉捻,然后在太阳下晒干制成毛茶。
因为山路异常陡峭,马匹上不了山,茶户们只能靠肩背背扛运到土司府。
一排排身穿彩衣的彝家女子,袖带晚霞,背着干毛茶到土司府衙来交割。因为她们的臂弯和袖箍上,都绣有黑、红、黄三道花边,所以人们称她们为“三道红”。
当中一位三道红女子姿色出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冲着站在朱殷身边的麻布朋笑了笑。麻布朋递了一包东西在她手里。她接过以后,抹着汗珠,背着空竹筐坐到姑娘们中间歇息去了。土司家的厨娘端来一大竹箩饭团,分发给姑娘们。姑娘们边吃边笑,还唱起了山歌。
“她名叫列若衣,是我家婆娘。她们昨天早上上山采茶,晚上把茶菁背回家以后,就得连夜杀青揉捻,今天中午晒好以后就赶着背到这里来了。”麻布朋说话时总是爱笑,一笑就会露出白白的牙齿。
朱殷不无担忧地说:“她面色阴晦,虚汗过多,应该是血弱。你不该让她太过劳累。”
麻布朋不好意思地说:“这可由不得我。我们全是土司家的子民,事事都得听他吩咐。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采集了许多漆树上的漆油给她带回家去。我阿妈会用小母鸡炖漆油汤给她喝。我们山寨的婆娘们生完孩子以后,都是用漆油鸡汤来补好身子的。”
朱殷拿出他从妈后女子耳洞里掏出的叶卷,问麻布朋:“你能看懂这叶片上写着的咒语吗?为什么妈后女子戴着这叶片以后,蛇群就不敢接近她们?不但如此,她们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奇特的香味。”
麻布朋看了看,说:“我也看不懂。这样,我带你去布朗山寨找一位老阿妈吧!或许她能知道。”
朱殷跟着麻布朋去土司府衙附近的布朗山寨。还没进寨子,老远就能闻到茶叶被蒸热了的香味。布朗人把干毛茶蒸得发软,装在布袋里,用石头或者木头模具压制成四四方方的茶砖或者形状象窝窝头一样的茶坨。
麻布朋告诉朱殷,布朗人的祖先是古百濮族人,是最早种茶采茶的族群之一。传说在很早很早以前,以母系血缘来延续族群血脉的布朗人中,有一位名叫岩帕冷的老母祖,教子孙们学会了采茶制茶的技巧。
寨子里有一位老阿妈,把蒸过的茶叶装在布袋里以后,用圆凹的石磨,把茶叶压制成一面圆凸、另一面平整且中间有一个小凹窝的圆饼。她把这样的圆饼包在用树浆制成的绵纸里,再把包好棉纸的茶饼抟成一摞,每摞七片,用黄竹那没有绒毛的笋壳包紧,勒上竹蔑箍,再把这一筒七片的茶筒装在竹箩里,捆成方便马帮运输的一个驮子。
朱殷问她:“老阿妈,你那笋壳包紧了的茶筒,为什么是七片?”
老阿妈说:“我养育了七个儿子,每个儿子都被土司老爷派去运茶叶到普洱府;到了普洱以后,又被官老爷征派着随马帮驮运贡茶去北京。这一路到北京,山高路险,我的儿子有的跌落悬崖被江水卷走,有的半路上喂了野兽,有的病死在他乡,有的被冻死在雪山上,有的在遭到土匪抢劫时被杀死,有的被饿死,有的累得倒在路上以后被官兵扔下不管。我的七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够回到我身边来。”
朱殷的眼睛湿润了:“老阿妈,您所压制成的茶饼,就叫做七子饼吧!”
老阿妈满布皱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好啊!就叫做七子饼吧!七子饼……七子饼!每一片饼,都象我的儿子一样。”
麻布朋把那四卷叶片递给她:“老阿妈,您别太难过。我们知道您懂巫术,少爷是想来问问您,您知道这叶片上面的咒语是什么意思吗?”
老阿妈接过叶片,看了看说:“这是贝叶,上面刻写着的是图画文字。你们看:这是男人、女人,这是山川、河流、树木、房屋。少爷是聪明人,应该能看得明白的。”
朱殷这才恍然大悟。湿热的迤南生长着一种特有的贝叶棕树,贝叶是从贝叶棕上采下来的叶子。把采下来的贝叶剪齐,用火烘干,或者用水沤、经蒸晒后,贝叶就不不怕受潮,耐磨损。用刀在处理过的贝叶上刻上文字,可以保存几千年。传说中,傣家人把一场惨烈战事的消息刻写在贝叶上,沿河流投放;使周边的部落和村寨及时赶来增援,从而改变了那场战争的结局。后世的傣家人,把小乘佛教的经卷刻写在贝叶上,称贝叶经。有的傣家情侣,用贝叶来传递情话,表达爱恋。
朱殷根据妈后女子刻划在贝叶上的图案文字,大致猜测出了其中的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
妈后人生活在河边的树林里
人们常常嚼食一种树叶
可以保洁牙齿,消除病痛
有一天,悬崖上掉落一个男子
漂在河面上
一位妈后姑娘捞起他
想要让他和自己繁育后代
这男子告诉人们说
这种树的叶子
可以为妈后人换来许多牲畜
妈后人很高兴,跳舞狂欢
让男子驮了许多树叶离开
后来,那男子再也没有回来
却来了许多强盗
残酷掠杀妈后人”
莽枝山上居住着彝人、哈尼人、布朗人、阿佤人、基偌人和傣家人等。阿佤女子跳舞的时候,可以把她们如瀑的长发甩动得有如巨浪翻滚。阿佤男子强悍凶猛,喜爱剽牛。他们手持绑着利刃的长竿,围绕着牛跳舞;每绕过一圈,就攥紧手中的利刃,朝牛插去,立刻又把利刃拔出来。牛每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叫,围成一个圆圈来跳舞的人们,就发出一阵狂呼,压倒牛的悲鸣。这样一边跳一边剽,直到牛气绝身亡。勇士们剖开牛的胸腔,捧出热乎乎的心窝血,大口大口地生饮。已经结成块状的血糊糊,就盛放在木碗里,拌些调料来吃。牛头里一般都能剖出十多条蚂蝗来;那是因为噬血的蚂蝗趁牛在饮水的时候,钻进牛的鼻孔,永久寄生在牛的血脉里。
土司家的厨娘是傣家人,她会做许多美味佳肴:把牛肉和上水,敲打成酱,拌上香豆粉、炒肉末、橄榄树皮、羊奶果的果酱、木姜子、大元荽、雀屎辣等调料,就可以生吃了;吃的时候能拉出长长的生肉粘丝来。凉拌的菜有核桃那么大的花蜘蛛、白蚂蚁蛋(卵)、大白花和松树枝叶的嫩尖,油炸的有牛皮、蜘蛛虫、大蛐蛐、土蚕、竹蛆,烧烤的有包在芭蕉叶里的麂子肉末、用香茅草缠着的鱼、茶花鸡等。
有的哈尼人,折下茶树的嫩枝,在火上烤萎以后,摘下茶叶片,做成凉拌菜来吃;鲜香可口。
在土司老爷的盛情款待之下,朱殷、游四方和谢千总等人滥饮狂醉;酒宴延续到深夜。姑娘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为他们助酒兴;脚步稍有怠慢,站在一旁的家丁就用一条长长的腊肉来击打她们。姑娘们的彩装都是经过几年时间、辛辛苦苦缝制而成的嫁衣,一旦染上无法洗净的油污,就不可能在对歌场上找到心爱的伴侣;所以尽管她们白天背茶下山已经很辛苦,仍然要陪着笑脸使劲地跳。
班度醉醺醺地指着台下,对朱殷和游四方说:“两位贵客,你们要是看上谁,就让谁来服伺贵宾。”
游四方眯着醉眼说:“这些都看不上眼,晌午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三道红姑娘还不错。”
班度说:“来人,去把列若衣叫来。”
朱殷忙起身敬了游四方一杯酒:“游兄,列若衣是麻布朋的婆娘。你还是让别的姑娘来伺候你吧!”
班度打断了他的话:“在这莽枝山上,不管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婆娘;只要是我班度看上的,就得乖乖地跪到我的面前来伺候。这是她们的福气!”
列若衣被人叫了过来,她打着呵欠跪在众客人面前。游四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她高耸的胸。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没敢躲避,任他胡乱摸揉。
土司老爷威严地瞪着眼睛:“麻布朋死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又偷我的茶叶,去卖给贩运私茶的马帮去了?”
列若衣惊慌地跪下说:“他成天都跟着老爷您呢!我不知道呀!”
“我让管家去给你们寨子量茶地的时候,少量了许多;看来是该重新去丈量一下。”
列若衣哭着说:“老爷,上次量地的时候,已经凭空量出了许多。为了上缴地租,姑娘们是饿着肚子给您背茶叶下山的;过吊桥的时候还有您的家丁守着收过路费呢!您要是再丈量一次茶地,我那可怜的老婆婆也要跟着我一起挨饿了。”
“那你还不好好地去服伺贵宾?”
列若衣无奈,低眉顺眼地扶起游四方。
朱殷大叫:“游兄,你看上谁不行?偏偏看上她?她血弱,又极度劳累;你要她来服伺你,会让她漏血而死的!”
班度一招手,过来几个姑娘,拥住朱殷劝酒,把他灌醉,人事不省。
班度清早起来,见府衙的牌匾上挂着游四方的人头;他惊慌大叫:“谢千总,谢千总!快去把麻布朋给我捆来,我要打断他的贱骨头!”
朱殷被土司老爷的吼声惊醒。他感觉头疼得厉害,枕头上全是自己头晚酒醉以后所呕吐的秽臭黏液;身边还熟睡着两个一丝不挂的姑娘。他穿好衣服出来,看见游四方的人头被挂在牌匾上,也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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