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刀含梦真的有了孩子,后来却流产了?”朱殷心里在流血。
“是啊!听说她倒是侥幸活了下来;却因为未婚有孕,触犯了傣家人的大忌,遭到了祭司的诅咒,让她枇杷鬼附身。茶山上的人说,她会给她所衷爱的男子,带来永世的劫难。”
“我才不想听什么流言蜚语!我只想见上她一面。她在哪儿?您能帮我找到她吗?阿朵,告诉我……我该到哪儿找到她?”朱殷涕泪横流。
阿朵也心酸起来:“老爷,您就别那么痴痴傻傻的了。今年流行瘟疫,谁知道她是不是还活在人世。要是她还活着,这十多年来,她早就来找您了。”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她!”朱殷心如刀割。
“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茶坊里的人都告诉我了,说老爷您善良仁慈;却总是愁眉不展的,心事太重。老爷,我多嘴说几句,您别见怪。您呀!不该有太多的心事;从眼前一恍而过的时光,会改变一切的。许多事,在往后看来,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坏。您该平静下来才是。”
朱殷平静了下来:“阿朵,谢谢您!我确实不该太意气用事;可这几天,我又遇到了更为烦心的事。”
“是什么事,您不妨和我说说。”阿朵用一根细绳,捆了一小束含笑花,系在朱殷的腰带上。
朱殷虽然是第一次和阿朵见面,可总觉得她是一个值得信赖、可以倾诉心声的人:“有一个客栈老板娘,是我最知心的朋友。十多年前,她的亲生儿子被一名官员的小妾,用一个女婴换走了。这些年来,她越是发疯似地思念她的孩子,就越痛恨官场中的人;在巨痛的折磨下,她用美色和迷药,取了许多官员的性命。如今事发,她被下了牢狱。我想帮她,却无能为力。”
“您不必太过自责。那老板娘在横下一条心来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豁出性命去了。”
掌柜温照生进来,对朱殷说:“老爷,小子英来了。”
朱殷惊奇:“她到昆明来了?听说她有着旷世难寻的美貌,惊绝人寰;去过云南驿的赶马哥,都想偷偷看她一眼,就是看不到。我倒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照生说:“是呀!迤西道上的人都说,桂花娘娘有个容颜惊艳的女儿,却从不让她抛头露面。这会儿呀!她正坐在客厅里呢!您去瞧瞧。”
小子英端坐在厅堂里,手里把玩着一枝含笑花。她那香艳如饴的容颜,尽显千般妩媚,眉眼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魅惑;她娴静淡雅的身姿,柔态万方,凌弱得稍一碰触;就会随风而化。一些少年趴在门外,从门缝里偷偷窥探她。少年们那炽烈的目光,根本燃不起她任何激情,甚至无法让她稍稍抬起眼睑。
见朱殷、温照生等人进来,小子英起身行礼。叫一声“叔叔”,她那有如白水晶般的泪珠,就簌簌滚落;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心酸哀怜起来,想要倾尽全力地去帮助她。
朱殷想起身陷牢狱的桂花娘娘来,也泛起无限辛酸:“不知道为什么,你妈妈把她所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地供述了出来,伏首认罪;倒是没在过堂的时候吃过什么苦头。可这样一来,已经没有办法翻案。这么大的事,部堂不敢擅断,上报朝堂去了。判决一下来,就会……就会……”
小子英也很惊讶。一向外柔内刚的妈妈,怎么会在过堂的时候完全招供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叔叔,您能想办法让我见上妈妈一面吗?我想要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她改变了往常的性情。”
“我也觉得这事蹊跷;可想了好多办法,托了衙门里的许多朋友,也没能见上她一面。你妈妈涉案太重,没有部堂的特许,谁也见不着她。”
小子英沉静如水:“叔叔,听说翠湖边的柳堤岸上,有个红茶馆。那里正在举办盛大的斗茶活动,要从众多茶娘中甄选茶魁娘子。”
朱殷不屑地说:“常到红茶馆里去的,都是一些玩弄风雅的高官和富商。他们浅薄无知,却自以为掌握了普洱茶道的精髓。那里所遴选出来的茶魁娘子,日后会成为高官富商们猎色的对象;甚至成为他们进行钱权交易的恶俗工具。”
“可是在那里,能接触到核心人物。”
“小子英,你要做什么?”
“妈妈和我说过,法是由人来定出来的。我想去碰碰大清律例,让他们把我妈妈放出来。真正该受到责罚的,不是我妈妈;而是那些玩弄权势的人。”
“不行,那是个肮脏龌龊的名利场。你妈妈要是知道了你的想法,也不会让你这么去做的。”
小子英的眼里,透着阴邪的光芒:“茶魁娘子,只不过是我应得的另外一个名号。我本来就是‘茶夔’,是千年古茶树的精魂所化。有的时侯,我是枝头上驾风御雾的孔雀;有的时候,我是沉卧在泥潭里的斑斓巨蟒。叔叔,您不记得了吗?十多年前,你们一伙人竟敢在莽枝山上冒犯我;我一怒之下,把您卷进了泥沼。是那个彝人少年,念出了普洱茶的时光咒语,给我解开了锁禁;我才放过了您!”
“你妈妈和我说过,你从小就爱胡言乱语。小子英,你是从来来往往的赶马哥口中,知道了我的事,就编造出一些很荒谬的东西来。”
“叔叔,难道您没有听说过,你们去造访过的那株古茶树,枝枯叶落,已经死了?”
朱殷似乎被点醒了什么,他惊颤地看着小子英:她身上有一种不同常人的妖艳魅惑,象一条吐着毒信的柔腻湿滑的蛇,能激起每一个男子对越轨情欲的惧怕和期待;她那勾魂夺魄的容颜,可以轻易击穿任何男子的道德底线,令人惊畏得不敢看上第二眼。
难道世间,真的有一种普洱茶的时光咒语?
朱殷记得,麻布朋去自首之前,曾告诉过他;他们所造访的那棵古茶树,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就枯死了。古茶树有着几千年长盛不衰的生命力,怎么会突然死掉呢?麻布朋在解救他的时候,念叨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或许那棵古茶树,真的是山谷间氤氲灵气所化;一旦被追名逐利的人找到,成为人们论价交易的物品,或者引起想要目睹它真容的人们相互争斗;它就会悄然离去。
“你别动那样的心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你送到那样的地方去,让诡异莫测的命运来左右你。你妈妈也不会让你这么去做的;她含辛茹苦地养育你,煞费苦心地呵护着你;就是想让你逃过命中的劫难;成年以后,找一个好婆家,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过安稳日子?普天下的百姓都想过安稳日子!可谁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成千上万的草根百姓,就象漫山岗疯长的野草。沃土堆上最肥最嫩的草枝,只会最先成为山麂子和羚羊群抢夺的美食。而山麂子和羚羊,又好比是财富缠身却地位低贱的商人;他们兢兢业业、挖空心思地在草根百姓身上谋取利益;到头来,商人们和麂子羚羊一样,总逃不出虎狼那锐利的眼睛和矫健的追踪。只有最凶残的恶兽,才能雄踞山林,所向无敌;它们不正如那些权倾一方的高官吗?万千生灵用精血来供养他们,他们奴役草根百姓的方式却越来越残暴!没有人会来审视他们牟取利益的方式是否合理。他们才能有滋有味地过上安稳日子!
妈妈告诉过我,蒋柄堂曾经处心积虑地想要对付朱家。可是,无论他去做一个躲在暗处等待机会的刺客,或者凭他的天赋成为名噪一时的富豪;他都无法动摇朱家数百年的根基。而一旦他通过非常手段,弄到了一点点权力;朱家在他面前,就渺小得象一条颤抖的小虫。
叔叔,我沉睡了几千年;自从那彝家少年给我解开了锁咒,让我来到世间,幻化成无与伦比的绝世红颜,徜徉在大清帝国的盛世华年里,亲身经历了这个世道的葳蕤菁华和奢糜颓废。如今,我要去问候这个世道的朗朗乾坤;用我过人的禀赋,去驾驭一帮贪残的恶兽。”
“你别再胡言乱语。要是你妈妈知道你这么醉心于权力和财富,她会很失望的;要是她出来以后,知道是我把你送进了火坑,她会剁了我。”
“叔叔,传递文书的快马,每天都在大清的邮路上狂奔。文书一到,我妈妈难逃一死。我的胜算不多,您别再犹豫了好吗?”
朱殷只好同意。
翠湖边的绿柳岸上,一些地位显赫的贵族子弟,汇聚在红茶馆。几只画舫,荡在翠湖的绿波轻烟之中;画舫上的一百多名茶娘,绣妆出场,正在斗茶活动中参加茶魁娘子的选拔。
朱家世代积攒下来的名贵珠玉和华袍锦服,都精挑细选地穿戴到了小子英身上。她为自己勾勒了新月一样熠辉的弯眉,描摹出水波一样迷离的妙目,点染了宝石一样润彩的红唇,涂抹出朝霞一样绚丽的容颜;她象一片轻盈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飘落在缤纷璀璨的众茶娘中间。
昆明城那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少年,难以抑制他们澎湃的热情和激越议论的声调,指指点点地评判着茶娘们各自呈现出来的风采;连端坐在看台上的高官和富商,在矜雅地举起茶杯的瞬间,也忍不住从指缝间去偷窥茶娘们的万方仪态。
茶娘们一一登场,把茶品的清雅香气、茶汤的滋味层次和茶芽叶片的各种雅趣,都融合到茶道艺术中去,竟相展演。经过一番角逐,各画舫淘汰了茶品和才貌一般的茶娘。
入围的茶娘,将在来日带着各家族典藏的茶品,亮相红茶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