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刀含梦说你胆识过人,我还不信;这下信了。”刀兴国脸上的杀气散尽,远远地朝朱殷作了一个揖。
一时间,无数祥瑞的水珠朝朱殷泼来。一头大象从容地迈着沉稳的步伐,把刀含梦驮到了他的面前。
傣家人最敬重对爱情矢志不渝的人,所有人都热烈地为他们高呼:“随!随!随!”
刀含梦仍然在笑,不过这次她笑出了眼泪。
那头刀含梦骑坐的大象,伸出它长长的鼻子,把朱殷卷起,放到自己的头上。
朱殷坐在大象头上,对着坐在象背上的刀含梦傻笑。
“你的样子真傻!”
“刀含梦,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儿。”
“你不了解傣家人。”
“我不需要了解。我只知道,你是一个象木棉花一样扎眼的女子;我要带你走,永远不让别的男子缠上你。”
“我们傣家人,如果杀了一头牛,就会全寨子的人一起来分享;要是谁家想要盖新房,就会每家出一个义工来帮忙,一天之内把房子盖好;因为寨子里的财富是全寨人共有的。如果发生战争,谁都会义无反顾地用热血乃至生命去拼搏。”
“刀含梦,你阿哥刀如彬已经为傣家人的太平日子奉献出了头颅,你不该再去冒险;至少该为你的家族保留一点血脉。跟我走吧!”
“我们没有自己的家族;只有整个族群的灵魂,附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些是是非非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跟我走!”
“你走吧!等这场战事结束,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找你。我阿舅说了,你们家的马帮可以平安出城,甚至可以顺利到达省城,没有人会阻止你们。”
大象伸出它的长鼻子,卷起朱殷,把他稳稳当当地放到地上。
刀含梦辛酸地笑了笑,驾驭着大象,退入了战阵之中。
朱殷进城以后,佟世荫和李宗膺选派了一些护卫,乔装成护卫马帮的镖师。他们自己拌成赶马哥,混在马帮队伍中。
朱殷率马帮出了城。那些穿着彩衣的基诺人、阿瓦人、傣家人、哈尼人、彝人姑娘,手里持着闪亮的兵刃,目光锐利地盯着每一个从城里蹿出来的赶马哥。
朱殷却在人群中找不见刀含梦的身影。
朱家马帮到了墨黑,即将涉过涉过小黑江的时候,刀含梦独自驾一头战象,从丛林里闪了出来。
李宗膺命两个乔装成镖师的护卫迎上去拦截。
刀含梦狂舞长枪,把一个护卫扫翻在地,又回枪撩开另一个护卫的长刀,把他高高挑起。热剌剌的鲜血顺枪杆流淌。
一名打扮成镖师的把总说:“我去拦截,你们快走!”说完,他舞一支长枪,去迎战刀含梦。
刀含梦舞动长枪,和那把总鏖战在一起。她脑后的发髻被震得散开,长发在烈风中飞舞,尽展无限风情。
温希才怕刀含梦吃亏,冲朱殷使了个眼色,说:“少爷,你去挡住追兵,我护着马帮和官爷们先行。”
朱殷说:“你们不用等我,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好嘞!驾!”温希才指挥马队,迅速涉过小黑江。
见马帮后队已经转过山口,朱殷纵马冲过去,抓起那名正在和刀含梦鏖战的把总,扔到到大象脚下。
大象的巨足一踩,那把总血浆飞溅。
朱殷痴迷地看着刀含梦说:“想不到你这么神勇!”
刀含梦知道,是朱殷设法让佟世荫和李宗膺这两名狗官蒙混出城的;所以对他充满了怨恨,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独自驾着战象涉过小黑江,朝马帮后队追去。
朱殷担心刀含梦斗不过众多人马,驱马朝她紧紧追来。
李宗膺见刀含梦追来,忙命一队乔装成镖师的护卫掉头拦截。
刀含梦远远指着李宗膺大骂:“这片土地本来很干净,到处歌舞升平;自从你们这两名狗官染指这儿以后,百姓们的人命就比狗命还贱。你们滚蛋以后就永远不要再回来,别再弄脏这片土地;让朝廷派几个清廉一些的官员来吧!”
温希才见众多人马围攻着刀含梦一个人,使她难以招架四面攻来的刀枪,已经非常危险;他抢过一支长枪,掀掉一匹马的马驮,骑上那匹马,扯着马缰加入战团,大叫:“让我来杀了这枭猛的女子!”
混战中,温希才舞着长枪,不断朝刀含梦虚晃。其实他是在纵马搅乱护卫官兵的进攻格局。
朱殷追了上来,见马帮后队已经走远,就抽出宝剑,和刀含梦、温希才一起把那队官兵围住,一一斩杀,一个也没有放脱。
刀含梦还要再往前去追,朱殷抓住她的枪头,把她拖住:“不要再追了,危险!”
刀含梦咬着牙,一撸枪头,把朱殷搡落马下;又从腰间的小竹篓里,掏出一个小香包,扔在地上,驾着大象扭头走了。
朱殷捡起刀含梦一针一线绣制的小香包,这是傣家人情定终身的信物。他知道刀含梦怨恨他,心里非常悲凉。他痛苦地把头仰起,那鼻子又在流血。那条蚂蝗一直在他的鼻孔里蠕动。
温希才对朱殷说:“少爷,我想你是中了刀含梦的蛊毒。傣家女子要是对哪个男子情有独钟,就会去找‘歹婆’求取一种蛊药,掺在饭里让男子吃下。中了蛊毒的男子如果离开了那女子,就会忧郁而死;只有回头找到那名下蛊的傣女,发誓对她忠贞不渝,才能得到解药。服下解药以后,呕吐出许多小虫子,病就好了。你快去找刀含梦,让她给你解药。”
正说着,草丛里忽然蹿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官兵,跳上一匹战死官兵的马匹,朝马帮刚刚走过的路急驰而去。
朱殷心里一紧,吩咐温希才:“要是让佟世荫那老贼知道我杀了这么多官兵,那还了得!你快去追上他,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温希才说:“交给我吧!你快去找刀含梦。”说完策马追去。
普洱府城被刀兴国率暴民攻破以后,反而秩序井然。没有官兵衙役来敲诈勒索,没有人来收取过路费、过桥费和各种捐税;百姓们可以夜不闭户。蒙自、车里、缅宁、潞江坝等地的茶叶都经由马帮驮运到普洱,和远道而来的客商自由交易。各大茶山又恢复了该有的宁静与祥和景象。因为普洱是云南大叶种茶叶交易的集散地,外省茶商就把凡是云南出产的茶叶,都称作普洱茶。
朱殷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他在心里盘算着,见到刀含梦以后,该如何编个谎言来开脱自己;让刀含梦明白,朱家马帮带走佟世荫和李宗膺,是出于多么的无奈。可想来想去,总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一股浓烈的烘臭气味传来,那是大象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朱殷一转身,高高端坐在象背上的刀兴国,正在用极其愤怒的目光逼视着他,两旁站立了许多持刀的护卫。
“我好心好意放你的马帮出城,你却带走了我最痛恨的人;不但如此,你还居然敢回到普洱来。真有胆量!佩服!佩服!”
朱殷仰望长空:“刀兴国,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要让我再见上刀含梦一面,我死而无憾!”他又在流鼻血。
“你是我最切齿痛恨的人,我为什么要让你见她?”
“因为……因为她也很想见到我,而且……她正站在我的背后偷偷地笑呢!”朱殷一转身,刀含梦果然在他的身后,抿着嘴想忍住笑;却怎么也忍不住,“咯咯咯咯”笑出声来。
“我想要恨你,却恨不起来。”刀含梦笑弯了腰。
刀含梦笑够了,就推开那些拦住她的持刀护卫,拉起朱殷狂奔。
他俩的身后,传来刀兴国的暴吼:“给我抓住那个朱殷,我要把他剁成肉酱!”
他俩满大街乱跑乱撞,那些持刀的人满街搜索过来。
刀含梦牵着朱殷飞跑,沿一条小巷逃出了城。
“你的鼻子还在流血,那条蚂蝗还在你的鼻孔里。”
“你要是还不跟我走,就让刀兴国砍下我的脑袋好了。”他跑得接不上气,头疼得快要炸了。
刀含梦惊异地笑望着他,就象一个母亲看着淘气顽皮的孩子,既喜爱又气恼:“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知道,这里是洗马河。”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洗马河吗?”
“如果我说对了,你就陪我一起洗浴;还要解开筒裙,让我看你全身的纹绣。”
“好啊!”刀含梦的笑脸,比洗马河里倒映着的晚霞还要透红。
“武侯诸葛亮征伐南中的时候,他所率的军队里,人和马都中了恶瘴之毒。精通黄老之术的他,让兵将们在这条河里给马洗澡;并让士兵们摘下一种树叶来泡水喝下,把疾病都治好了。从那以后,迤南的山民们学会了采制茶叶来消暑解乏,治疗病痛。为了纪念诸葛孔明的万世之功,人们把这条河起名‘洗马河’。书上还说,傣家人所建造的木瓦顶吊脚楼,是根据诸葛孔明所戴帽子的模样来建造的。傣家人庆祝傣历年的时候,会向万神聚会的夜空燃放‘孔明灯’。攸乐山的基诺人,称他们的祖先是跟随武侯南征的时候留下的。”
“你说的是传说。其实诸葛孔明南征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到过这里。一位佛爷曾经告诉过我,在用贝叶来记录的经书里,有一部名叫《佛主缘叶》(公元842年成书)的经书,里面记载说,是佛主释迦牟尼教会了傣家人种采和制作茶叶的方法。十二版纳(十二坝子)之一的“勐腊”,傣语的意思就是“给佛祖敬奉茶水的地方”。你没有说对,自己一个人跳到河里去吧!没有人会来陪你了。哈哈哈哈!”她趁朱殷不防备,把他推到河水里。
朱殷扑腾着钻出水面:“东汉末年的时候,在东都洛阳的一次迎佛盛典上,信徒僧众共同吟唱第一首中文梵呗,是由天下有名的大才子曹子建撰写的词:‘宝鼎热茗香,普遍十方……’。在华佗的《食记》中,也提到‘苦茶久食益意思’。说明东汉末年,三国鼎立的时候,西南夷的茶品就已经由马帮转运到了中原,还受到了贵族们的青睐。”
刀含梦象无影的幽灵,忽而从花丛中探出头来,忽而出现在老榕树垂挂下来的藤条上,悠悠荡着秋千:“你还是没有说对。我阿舅告诉过我,有一本叫做《华阳国志•巴志》(东晋常璩撰)的书上说:周武王出兵讨伐纣王的时候(公元前1066年),得到了西南濮国等8个小国的支持,这些小国敬献给武王的贡品是‘丹漆、荼(茶)、蜜’。在《诗经•邶风•谷风》里,也有名句‘谁谓荼(茶)苦,其甘如荠’。”说明在春秋战国以前,人们就已经认识到茶叶的功效了。
“远古传说中,‘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茶)而解之。’说明普洱茶的历史几乎和华夏文明的历史同样悠久。这次我说对了吧?哈哈!”朱殷从水里跃起,想要把她扯下水来。
她顺手从枝叶间抓起一条蛇,甩到了他的身上,把他吓退;而她,嗤嗤坏笑:“你以为我给你下了蛊毒,就回来找我,让我给你解药。是吗?我想听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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