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板危险,朱丹早已捏在指间的一枚飞石甩了出去,击中那税官的手腕。
那税官惨叫一声,手中的利刀落到地上。他急切之间猛踢老板一脚,想把老板踢开,朝楼下飞逃。可这踢出的一脚,却反而让老板那肥胖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塞住了楼梯口,使他难以脱身。
两名彝女持刀照税官劈来。税官跳起,踢开了一名彝女。又变换步伐,反手夺过另一彝女手中尖刀,照她刺来。
朱殷的长烟锅出手,勾住税官手肘;朱丹再发飞石,击中税官手腕。税官手中的刀再次掉落。温希才伸手接住掉落的刀,回手朝税官砍来。
税官在剧烈的挣扎之中,没有躲开,背上被温希才劈出一个大血口,疼得大叫了起来:“楼上的人造反啦!”
这一叫喊,逼迫朱殷使出狠招;他沉重的铁烟斗朝税官狠狠砸去。税官脑袋开花,闷声倒地。
朱丹也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把彝女们按住的另一名税官捅死。捅完以后,他一翻手腕,却发现手中握着的,是他敬献给多依妹的那把户撒刀。他惊讶失声:“多依妹……多依妹的刀……楼下是多依妹……”
朱殷等人一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拖开被楼梯扶手卡住了的胖老板,涌下楼去。
朱丹也从死去税官的身上,抽回户撒刀的刀鞘,跟了下去。
支撑木板楼的木柱上,拴了几头牛。一名税官已被多依妹割去下体,躺在地上呻吟。其余税官并不在意楼上的吼叫,而是专注地追逐撕扯多依妹;每一次都能从多依妹华贵的彩衣上揪下一大把珠翠银泡来。他们恶俗地亵渎着她,戏谑挑逗着她:“呵呵!咱哥几个劫财又劫色,象在做梦一样。”
多依妹被扯开了衣襟,露出了柔嫩润洁的上身。她因手中宝刀已被抢走,只好在牛肚子下面钻来钻去,周旋躲避。
朱殷等人愤怒到了极致,各执兵器追杀税官。
税官们看见冲到楼下来的人很多,都不敢迎斗,纷纷钻过芭蕉丛,往山坡上飞跑。
一名税官绕到楼前,想要牵马逃走。胖老板和酒楼的姑娘们早已等在那儿;还没让他跑近,就迎上前去一通乱砍乱剁,剁得他血肉成泥。
多依妹扯了一片羊毛披毡,遮住受伤裸露的上身,朝山坡上飞跑。朱丹追了上去。
朱殷和温希才等人,见朱丹和多依妹是朝税官们逃跑的方向奔去,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也追了上去。
山坡上,江风猛烈地推摇着漫山遍野的荆棘丛。荆棘丛长满了细碎的小叶,一朵朵乳白色的小花在带尖刺的枝条上绽然怒放。多依妹象白花丛中含血吐艳的玫瑰,紧闭着殷红的嘴唇,不断跃起,跨过低矮的花簇朝前狂奔。荆棘的尖刺挂拉着她的肌肤,使她那忧愤的血珠四处飞撒。血腥味伴随着苦刺花的暗香,在风中弥漫。
朱丹追上了多依妹,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托着户撒刀,呈现给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尊贵女主。
多依妹怆然看了朱丹一眼,接过户撒刀,扭身在荆棘丛间跃起,继续疯跑。
朱丹跳起来,追过去拉扯她。
她回身用刀柄猛撸朱丹,迫使朱丹退却,转身又跑。
朱丹还想再追,却被赶上来的朱殷、温希才等人拖住。他痛心疾首地大叫:“大哥、二叔,多依妹不再理我了!想必是她知道了我和凤索林订亲的事,恨我了,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
朱殷说:“傻弟弟,她割去了自己的舌头,往后无法再说话了。”
朱丹痴痴地看着多依妹跳动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却又很无奈。
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吼叫。那声音异常洪亮:“哎哟!痛死我了!”
众人赶紧跑上前去看。
慌乱躲避朱丹的多依妹,踩着了一个枕着长刀、躺在草坡上睡觉的男子。她呆呆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男子衣裳褴褛,头发和胡子缠绕在一起,象一蓬乱草。
朱殷认出了那男子:“柏叠大哥,你怎么会躺在这里?”
柏叠也认出朱殷来:“原来是朱殷兄弟,幸会了!有鹰犬一直在追捕我,我打算到江北去躲避一些日子,正在这儿歇脚呢!却被这姑娘把踩了我一脚。”
躲在荆棘丛中的两名税官,一听到大盗柏叠的威名,吓得钻出荆棘丛,不要命地撒腿狂奔。
朱丹抱住愣在一旁的多依妹:“多依妹,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你惊魂般的容貌,会给你带来灾祸的。跟我回燕子坞去好吗?愿意做我的婆娘就做我的婆娘,愿意做我的阿姐就做我的阿姐,我决不勉强。”
多依妹不理他,推开他又跑。
温希才劝阻朱丹:“老三,别太勉强。她心绪太乱,等过些日子,或许她会来找你的。”
柏叠和朱殷拱手告别:“兄弟,我该过江去了。日后我会到燕子坞去找你,你可要准备一些好酒好菜。”
朱殷依依不舍:“大哥保重!燕子坞有的是好酒好菜,还有一些值得交往的朋友。”
柏叠朝江边去了。
江凤送来一股浓烈的烟味,朱殷等人回头看去,山腰间那座酒楼已经燃起熊熊大火。胖老板和姑娘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点燃了酒楼,正在砍伐竹子准备扎竹排渡江。他们远远地朝朱殷等人挥手告别。
好多官差飞马驰来。一匹马的后面,拖着被他们用缰绳套住的多依妹。两名引官兵前来的税官,指着朱殷等人说:“这几个人是大盗柏叠的同党,抓住他们!”
朱殷一行纷纷抽出兵刃,叫嚷着迎官差们杀了过去。
在远处瞟见情况的胖老板和众彝女,也都纷纷杀了过来。
朱丹不顾一切往前冲,连连抛出飞石,击打那名骑马拖着多依妹的官差。那官差有些本事,挥钢刀不断荡开飞石;他来人势众,估计难敌,纵马朝江边飞弛。
朱丹大步追上那官差的马,跳上马去,抱着官差摔了下来。那马继续拖带着多依妹,在江边狂奔。
正要泅渡过江的柏叠,猛见一匹疯跑的烈马后面,拖着那名踩过自己的彝女,在江边的碎石上飞荡。柏叠扔掉长刀,大步追上那匹马,扯紧缰绳。那马一摆头,把柏叠拖带着离开地面。大盗柏叠有的是好手段,他凌空腾起,双腿夹住马的脖子,随马一起飞驰。
朱丹没理会那名随他一起滚落的官差。他死死追了上来,攥紧了拖带多依妹的缰绳猛扯;却被拖着翻滚在江边的浅滩,和多依妹一起,在水花上飞荡。
柏叠一只手紧握缰绳,另一只手去抠马的眼睛和鼻子。那烈马疼痛难忍,疯狂摇头,轰然摔倒,前蹄踩进柏叠的肚腹。柏叠肠血冒了出来,惨嚎不止。
朱丹翻滚起身,用脚蹬着马的屁股,张嘴咬断了牵扯多依妹的缰绳。烈马再度踩着柏叠跃起,朝远方奔去。
朱丹扶起鲜血淋漓的多依妹。多依妹却推开他,跌跌撞撞跑到柏叠身旁,抱起了饱受重创的柏叠。她滚烫的泪珠决眶而出。
官差们见朱家众人和胖老板等人拼杀得凶狠,无法占到便宜;就纷纷兜转马头,想要逃跑。
江边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居住在金沙江两岸的华竹部落彝人,驰马朝四面八方赶来,围堵着众多官差,不容他们逃出报信;又纷纷劫了他们的马匹,穷追死堵,斩杀四处奔逃的官差和税官,直到把他们纷纷驱赶到江中。江水中的旋涡,冲卷着惧死的官家鹰犬们,咆哮远去。
掠杀结束,众人跑过来察看柏叠的伤情。多依妹拥着柏叠,拔出户撒刀,怒视着围过来的众人。
朱殷对朱丹说:“柏叠大哥快不行了,你去把多依妹劝走,我和大哥说几句话。”
朱丹轻摇着头说:“我要是这会儿过去,她真会杀了我。彝家人最敬重勇猛无畏的人,她要让柏叠在她怀中死去。”
截杀完毕的人群,站在萧索的风中,眼睁睁看着柏叠在多依妹的怀中痉挛挣扎。多依妹冰凉的泪珠滴落在柏叠脸上,似乎又让他安静了下来;他凄惨地瞪着晚霞飞渡的长天,呢喃自语。
凡在云南惹下事端的人,都爱逃往金沙江以北的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地。那里山高路险,贫瘠苦寒,官兵难以搜剿。胖老板和姑娘们扎好了竹筏,又用吹得圆滚滚的羊皮囊捆在竹筏的四周,准备渡江。他们向华竹部众彝人和朱殷等人告别:“各位好汉,我们虽然素不相识,却生死与共;但愿他日还能再相见。”
朱家的众人也一一和众彝人告别:“来日到定远县燕子坞来,一起喝上几杯。”
多依妹在众彝女的劝说下,抱着奄奄一息的柏叠上了竹筏,和胖老板等人一起渡江而去。
翻卷的洪波巨浪,揉碎了满江的残红,也搓揉着朱丹那残破不堪的心绪。他久久凝视江面,期待着多依妹能有一次含泪的回眸;可多依妹紧紧抱着被江水泡得越来越冰凉的柏叠,没有抬起头来。
朱家众人燃起篝火,裹着羊毛披毡,在潮腥的江边过了一夜。当朝阳披泻下来,这些惯于远足的行者,唱着山歌,沿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路返回燕子坞。
“头发窠里生露水
草帽顶上下白霜
三个石头搭眼灶
就地挖个洗脸盆”
金沙江两岸,山形异常陡峭。在山路上行走的人,可以听得到崖对面的人唱歌;可当下到箐底再走到崖对面去,却要走上一整天。温希才指着大江对岸,那近在眼前的陡峭山壁说:“你们看!”
众人看去,江对岸是云雾缠绕的山壁。云崖上面的霞光中,多依妹纵马驰骋在山巅的草坡上,狂飙而去。
有没有一种容颜
能留住善变的时光
让期盼的眼神不再苍凉守望
有没有一种歌声
能叫醒如梦的往事
让过客的脚步稍稍放缓
还记得来时的路上
我浅浅的笑意吗
别以为毅然离去以后
就会象种子那样飘落他乡
如果我闭上了凄然湿润的双眼
你的背心就不会微微发凉
如果你的脚印渐去渐远
我在月下的剪影不会被越拉越长
那些班驳如石的记忆
真的会被风吹淡吗
当我在细雨后的清晨
急不可待地挣开芽苞
抽出青涩的芽蕊
你不会听到我微弱的求救吗
下一个雨季到来的时候
你还会再记起我来吗
你不再回来了吗
官府曾经多次派兵追剿罗婺部彝人的叛乱;但其他彝人部落的反叛也在此起彼伏地展开,使官府疲于应付,没有办法铲除罗婺部的残余势力。同时,罗婺部内部一直内讧纷争,惊魂跌宕。没过几年,年老的凤阿爱撒手离开人间;而她的丈夫常应运却正当壮年。常应运娶了东川禄氏家族的一个女子做婆娘;有了姻亲作为后盾,他挥刀清理凤氏家族的族裔,取代了罗婺部大鬼主的地位,收纳了二十四马的属地。凤索林也在这次灾祸中死于非命。自宋朝以来,雄霸了滇中几百年的凤氏家族从此湮没。
常氏家族掌控了罗婺部以后,骄奢淫欲,残忍盘剥子民;又和有着凤氏血裔的慕连府那氏土司纷争不断;还常常举兵抗击官府。官府联合周边的土酋势力,把常氏家族驱赶到金沙江以北,使罗婺部进入了由流官治理的开明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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