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阿爱转怒为喜:“当然可以。我罗婺部几百年来雄傲三十七部的威名,是靠一代又一代黑彝贵族男女,用鲜血去拼杀出来的;而不是靠这些脑满肠肥的老家伙们。”
多依妹边落座边说:“土司大人,在府门外焦急等侯消息的黑彝贵族,他们握着宝刀的手心,渗出了汗水;他们投向远方的目光,被料峭的山风磨砺得比钢刃还要锋锐;他们头上高高翘起的英雄髻,在诉说着一幕幕先祖们英雄的往事。”
凤阿爱沉稳地说:“多依妹,我们是在讨论如何接受‘改土归流’的问题,而不是在讨论一场会使苍生蒙难的仓促战事。”
多依妹站了起来:“土司大人,我们是在讨论如何姑息养奸、接受那些贪官们来穷其心智地搜刮我们部众的民脂民膏吗?如果我们的子民,象躲避噩梦一样,逃离世世代代生息的故土家园,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寻觅一片可供生息的梦中乐土;如果他们卖出了儿女,流干了血泪,也喂不饱那些毫无良知的官吏恶丁;那么,罗婺部儿女们举起宝刀的双手从来不会发软!”
凤阿爱也有些激动起来:“有谁能带那些嗷嗷怪叫的勇士们去征战呢?”
多依妹跪在大厅中央:“土司大人,我不但能让那些无能的官吏交出我表哥凤如松,还能让他们给您铸造一枚闪闪发光的土司印章;让您以您的睿智和威德,给一方民众带来福祉。”
许多在座的马头、鬼主们,都激动起来。马龙甸土司常应运,是凤阿爱的汉子、凤如松的父亲。他欣喜地说:“贵族男子们跟随容颜惊艳的多依妹去征战沙场,他们会不惜流血来完成使命。让狡黠多智的多依妹领军出征,再合适不过的了。”
凤阿爱牵着多依妹的手,率各马头和各土司一起,出了府门。
那些骑战马、持兵刃守侯在府门外的部众们,欢呼雀跃起来。
远方驰来一骑,马脖子上挂着几颗人头。渐渐近了,人们才看清,驱马而来的那位英气逼人的少年,正是史拉兹。他从手中抛出一柄亮光夺目的的户撒刀。
那刀划出金黄色的弧线,朝多依妹飞来。
多依妹轻轻跃起,接住宝刀。簇拥着天使的部众们放声高呼,神情激昂。
多依妹神采飞扬,对凤阿爱说:“尊贵的大鬼主,下决心吧!”
凤阿爱抬起手臂,腊摩(女祭司)毕摩(男祭司)们立即摇动巫铃,唱颂起巫经。部众们把割来的人头插在长竿上,宰杀黑牛黑羊黑鸡,端起呛人的烈酒,把各方土主神明和远逝祖先的英灵都请了出来,举行庄重的盛典,为出征壮行。
许多黑彝贵族,率他们属地上的部众,跟随多依妹,驱赶了武定府的官员,一路抢关夺隘;在驻守楚雄的协统营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就已经纵铁骑踏进了楚雄府城。
勒查率人把知府和其他大小官员都搜了出来,押解到多依妹的座下。这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官员们,颤抖着伏在地上,乞求饶命。他们告诉多依妹,凤如松已经被蒋柄堂率人押送到省城昆明去了。
多依妹下令释放了官吏,率众退出了府城。彝、汉、回、苗以及傈僳等各民族的平民,因受不了官府压榨,纷纷投身到多依妹绣着战鹰的大旗下面;使她的军队骤然增加到几万人。
协统营的官军倾巢而出,前来增援楚雄府城,迎头遇到刚刚撤出府城的叛军。领头的将官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决断,官兵们就拥挤着往后撤。
多依妹不想耽误时间,她率战骑驱散了官兵以后,朝昆明方向一路杀来。
叛军刚刚攻破了炼象关,朝前挺进;前军就遇到了由官差护送着赶回来的凤如松。
凤如松腿伤还没有痊愈,躺在轿子里,显得非常虚弱。
多依妹跳下马,搀扶住凤如松,止不住一阵辛酸,落下泪来:“表哥,我派人护送您回家去。您好好养伤,等我破了昆明城,为您血洗耻辱。”
凤如松忧郁地说:“表妹,你不该轻易点狼烟、燃战火,这片土地上的太平景象来之不易。”
“表哥,您是怎么了?窝囊的官府不堪一击。”
“在放我回来之前,省府还不知道我们罗婺部已经举兵起事。部台大人对我很关心,说是让我回家养好伤以后,随他一起进京城;在京城的学府里学习治世之道,学成归来以后,乘袭土司职位,配合流官一起治理罗婺部。”
“您怎么能相信那些处心积虑耍弄权谋的贪官们所说的话?他们是想把您留在京城做人质。”
“再肮脏的世道,也能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如果打乱了,不还得再把它治理好吗?我们属地上的鬼主们,在随心所欲地盘剥和奴役娃子们的过程中,不也变得骄奢淫欲起来了吗?不也需要清理了吗?世世代代的罗婺部先祖们,总是敞开宽阔的胸怀,积极策应官府的各项政策,吸纳各种新鲜的治理方法,才有了罗婺部久盛不衰的气象。”
“可我还是想跟官府要些东西。”
“我俩自小一块长大,表哥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用蒋柄堂的人头,来告慰你那些惨死的亲人。”
“还有一枚闪闪发光的土司印章。”
“好!我这就随你去讨回这两样东西。”凤如松恢复了激昂的斗志。
“表哥,您还是先回家养伤去吧!我们必须在官府调动军队之前,围住昆明城;您跟着我们,行动迟缓,会贻误战机的。”
“谁说我会贻误战机?牵马来!”凤如松吃力地扶住轿栏,倔强地推开了多依妹和围过来搀扶他的娃子们,咬着牙,蹬着仅剩的一条腿,爬上马背,粗声说:“走!到昆明城喝酒吃肉去!”
多依妹和凤如松的率领叛军,横扫云南中部,围住了昆明城。
昆明城头的守兵,在半夜里忽然发现,城郊的各个村镇遭到了叛军的劫掠;烈火浓烟直冲天际。整座昆明城,已经被各民族叛军团团围住;引领叛军的凤如松要求制台大人出来说话。
不多时,云贵总督高其倬出现在城头。这位为云南贵州两省的平乱治理而操持得满头白发的老制台,指着凤如松大骂:“凤如松,你怎么不识大体,出尔反尔的?你真要做一个祸乱一方、遭后人唾骂的罪人吗?”
凤如松放马朝前:“老大人,自古以来,祸乱天下的,都是朝廷用丰厚爵禄和特许权力豢养出来的贪官和酷吏;而不是不堪忍耐压榨的平民百姓。”
“那你想怎么样?”
“来向老大人讨要两样东西。”
“你说!”
“要酷吏蒋柄堂的人头,和一枚土司印章。”
“容我和属僚们商量商量。”
“老大人,如果天亮之前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会遣散属众,说服我阿妈和众马头,,接受朝廷选派的流官;否则,属众们的铁蹄会踏遍昆明城的大街小巷。”
蒋柄堂被人秘密捆送到了巡抚官耀文的宅院里。官耀文无奈地说:“老弟呀!你别怪我无情无义。彝人想要的东西,可是少一样也不行呀!你申明大义,为满城百姓免受血光之灾,英勇献身,朝廷会追绶你为烈士;你儿孙眷属的富贵就都有了。”
蒋柄堂异常愤怒:“呸!我哪有什么儿孙眷属?只有一个跟着商人私奔的无情无义的婆娘。抚台大人,我当初也是为了让黑盐井的提举司腾挪出位置来,给你的亲属;让你有白花花的银子去铺垫升官发财的路子,才得罪了彝人;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及往日的恩情?你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让彝人割下首级来吗?”
官耀文急令随从:“快勒住他的嘴!”
随从们把破口大骂的蒋柄堂按在地上,用一根绳索勒住了他的嘴巴,使他无法说话。
城头上,士兵们先把一枚封存在锦匣里的官印吊下城去;又把捆绑结实的蒋柄堂放在一个大竹箩里,准备往下投放。
官耀文把蒋柄堂的手按在一把刀的刀柄上,附在蒋柄堂的耳边说:“老弟呀!我知道你还有一段仇怨没有了结,还不能死。可你莫怪我绝情;我能升迁到现在的位置可不容易,实在帮不了你呀!你落到地上以后,一拉扯这把刀的刀柄,捆绑着你的绳索就能被割开。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别怪为兄的没有报答过你。”他说完以后,命士兵慢慢往下放绳索。
蒋柄堂动了动手,发现身后绑着手的绳索都结着活扣,可以轻易扯开。手里那把刀的锋刃,正对着捆绑自己的其余绳索;一拉刀柄,就可以完全割断绳索。他解松了绳索,却仍然反背着持刀的手,注视着城下火影中,那数以万计的叛民,作好了搏杀的准备。
城下,史拉兹、勒查等人收走了官印以后,守在原地,等着割取蒋柄堂的头颅。他们见装着蒋柄堂的竹箩慢慢垂下到半空中,却又停下了。
一名官员在城头上大叫:“制台大人要和凤如松说话。凤如松朝前来,其余人退后!”
凤如松趋马朝前,多依妹等人紧跟在他左右。
城头那官员又大喊:“凤如松,你没有胆量和制台大人说话吗?为什么让那么多人跟着你?要是有哪个不小心的,用冷箭伤了制台大人,你该当何罪?”
凤如松挥挥手,让随行的人退后。多依妹担忧地说:“这帮贪官诡计多端,恐怕会耍什么伎俩。”
凤如松说:“我还怕他们不成?你们退后!”
多依妹只好领着人退后。
那竹箩又在缓慢地往下垂放,城楼上那官员又在大叫:“闲杂人等都退后!你们要的东西全给了你们了,可要信守承诺呀!”
凤如松立马城下,挥手让勒查、史拉兹等人退后。
勒查和史拉兹等人退回来以后,多依妹见垂吊蒋柄堂的绳索放得太慢,怕官兵耍什么伎俩,让自己的表哥吃亏;她端平弩机,一箭射去,射断了绳索。装蒋柄堂的竹箩垂直掉落到地上。
蒋柄堂一落到地上,就紧跑几步,跳上凤如松的马背,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挟持着他,纵马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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