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殷揉着眼睛:“我怎么会相信那些蛊惑人心的传言呢?每当马帮进入寨子,姑娘们斑斓的彩衣、可人的笑腼、蛇一样婀娜的舞姿和练雀一样婉转的歌喉,都会让赶马人无法自制,深深坠入甜美的梦境里去。而每一个赶马哥身后,都有着一个受礼教制约的家庭。赶马哥的婆娘往往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回家的;他们不能象寨子里的多情男女那样自由欢爱。所以,他们向严肃的父母编造出受过蛊毒的谎言,以这样的借口抛开一切束缚,象扑火的飞蛾一样,去找到他们所种爱的姑娘。事实上,真正的蛊毒是男女之间无法抑制的相思之情;可是每一个赶马哥,都不会戳穿这个谎言的。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世间真有那么一位女子,能给她所钟情的男子种下符咒,使那男子永生永世都离不开她。”
荡在树挂上的刀含梦笑不出来了。她眼含热泪,动情地看着在水中游弋的朱殷,缓缓解开了小短褂和筒裙。她象牙色肌肤上的纹绣,在夕阳中泛着无限光彩;那饱满的双乳急促地起伏着,身躯微微蠕动;象一条藏在树挂里的妖娆的蛇。
当一场守侯了千年的契合悄然来临,两具魂魄急切地扭抱在一起,撞落了老树上寄生的兰花和草苔。缤缤纷纷的落瑛随着他们一起飘落水中。蛰伏草岸的虫子们不敢出声,不敢偷听他们纠缠交错的急喘,更不敢偷看金色水花被腾起时的妙舞;只有水底的鱼儿,才敢发出有若有若无的颤音。
无数乱箭落入了洗马河。惊厥、嚎叫声四起,摇曳的火把和燃烧的火楼,掩盖了星月的光辉。
新上任的云南提督蔡成贵,从大理调遣兵将,来围剿刀兴国的叛军。官兵夜攻普洱城,火把和火箭不断飞进城里。叛军的象队因为惧怕烟火而散乱地东奔西蹿,使判军无法集结队伍进行有力的反击。官军乘势架起长梯,攻上城头,控制战局。
两条缠绵不休的鱼儿被惊散了,摸索着穿好了衣服。刀含梦盘好头发,赤手朝乱军丛中闯。
朱殷追上来拉住了她:“刀含梦,你快跟我走,这些乱事和我们无关。”
刀含梦回过身来,对朱殷说:“朱殷,你走吧!毕竟你肩上扛着一个大家族的命运;有一支大马帮在等着你去领队,还有下落不明的父亲和两个生死未卜的弟弟要你去找寻;别再那么不负责任。我呢!已经了无遗憾了。你知道吗?今天是‘关门节’的最后一天。”
朱殷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傣家人信奉南传上座部小乘佛教,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月必须持守戒律,男女不得交欢,称“关门节”。
刀含梦从战死的傣家汉子手里,拾起两把傣刀,挥舞着杀进乱纷纷的战场。
火影重重,乱箭横飞。不少官兵已经陆续蹬着长梯,攻上城头。城头上的刀兴国,被几名军官团团围住,在撕杀中多处受伤。
刀含梦跳上一架长梯,挥刀砍落了正爬在梯子上的官兵,又用嘴咬着长刀往上爬。
一支冷箭射来,射中刀含梦的右肩,使她全身往下急坠。幸好她的左手扳住了梯舷,甩吊着的双脚又蹬住了梯蹬,才没有掉落下来。
朱殷本来就放心不下刀含梦,见她危险,忙拾起军刀一路砍杀,奔到城墙下,爬上长梯,把刀含梦托上了城头,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与刀含梦一起,杀散了围攻刀兴国的军官。
刀兴国已经被砍断了一条胳膊,鲜血涂满了他身穿的藤甲。他见刀含梦奔过来扶自己,就一把推开她,说:“你还回来干什么?快跟朱家少爷走!”转而对朱殷说:“刀含梦说你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让我不要记恨你;看来她又说对了。你快带她走吧!”
刀含梦拔掉肩上的箭,痛得浑身颤抖,抖散了头上的长发。她固执地扶住刀兴国:“我不会走的,你不要再说了。”并转头对朱殷怒吼道:“你快走!”
朱殷不理她,冲刀兴国说:“刀兴国,你的部勇不善于固守城池,快下令撤走吧!”
“是……是要撤。大多数人已经撤走了。”刀兴国仓惶无奈。
刀含梦不解地问:“撤?撤到哪儿去?”
刀兴国颓丧地说:“回攸乐山,回我们的祖居地去,死也要死在那儿。”
正说着,刀含梦一声惊叫:“小心!”
在朱殷没有提防的时候,一个躺在尸堆里的军官跃起,砍了朱殷后背一刀,转身就跑。
刀含梦撇开刀兴国,挥刀去追那军官。几名相继爬上城楼来的官兵,赶来拦截。刀含梦激甩长发,挥刀与官兵激烈格杀。
朱殷虽已鲜血喷涌;但见到刀含梦危险,只好硬撑着,挥刀冲了过去,砍翻了那几名和刀含梦鏖斗的官兵,去拉刀含梦的手,想要拖住她。刀含梦却甩开他的手,在城楼上穷追那名砍伤朱殷的军官。
朱殷怕乱飞的箭矢会伤着刀含梦,就贴紧她,跟着她跑;挥刀格挡乱箭,护着她。
那军官见刀含梦追逼得狠,回刀来砍她的双脚。刀含梦跃起,抱住那军官滚翻在地上。朱殷边挥刀挡箭,边跨过一只脚去,踩住那军官的脖子。刀含梦翻起身来,攥刀照那军官一阵乱捅。
热血把缠裹在刀含梦身上的乱发染得尽红,她边捅边恨恨地说:“敢伤我家汉子,把你剁成肉酱!”
城下一支利箭照刀含梦射来。朱殷见情况危急,忙猛蹬城垛一脚,借力挺身,把刀含梦扑翻在地,让她躲过了利箭。他紧抱着她说:“你说我是你家汉子?”
“可你还没说过你要娶我呢!”
“我这辈子一定娶你,下辈子也娶你,下下辈子还娶你。”
刀含梦扳过他的肩头,心疼地看了一眼他背上的创伤:“你躺在这儿别动,官兵是不会为难你的。日后我一定会去定远县燕子坞,找到你,嫁给你。”说完,她就腾起身,朝官军丛中猛冲猛砍。
朱殷也跳了起来,和刀含梦一起交错着身形,朝刀兴国身边杀过来,与刀兴国会合一处。
涌上城头的官兵越来越多,刀含梦和刀兴国的身上,又增添了几处创伤。他俩被官兵围裹得无法冲出包围圈。朱殷因为失血过多,摔倒在刀兴国脚下。刀兴国也因为屡受重创,支撑不住而摔压在朱殷身上。朱殷想要推开刀兴国起身,却推不开;背上血流如注。
刀含梦闪腾劈砍着,挡住四面攻来的官兵,护住他们二人;却渐渐难以招架,又增加了好几处创伤。
朱殷眼睁睁地看着刀含梦一刀接一刀地受着宰割,惨叫着,热血喷溅。他真后悔没有及早把她拖走。
一支从城下飞来的冷箭,射中了刀含梦的肚子。她嘴里吐着血沫,摔倒在刀兴国身上。立时,无数利刃朝她刺来。
刀兴国咬牙翻身,把刀含梦扑倒在身下,使那些兵刃砍刺在自己的藤甲上。众多砍在藤甲上的兵刃,虽然没有伤着刀兴国的肌肤,却震得他悲惨地嚎叫。他用还没有受伤的手臂,抱着刀含梦,想要翻滚着拖走她,使她躲开众官兵的击来的刀剑。可刀含梦已经死死抱住了朱殷,无法拖开。
危急之际,城下呼啸着飞来万千密集的箭矢。正在城头胶着混战的官兵和叛军,都纷纷中箭,惨嚎着倒下。
一伙刀兴国座下的部勇,举着藤盾挨了过来,推开死在他们身上的官兵,给他们挡住了箭矢,扶起刀兴国,对他说:“该撤的人都已经撤走了,我们走吧!”受了重创的刀兴国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点点头。部勇们拖着刀兴国,扛起刀含梦就往城楼下撤。
血污裹身的刀含梦,一边挣扎,一边对朱殷说:“朱殷,你好好躺着,别再起来,官兵就不会为难你。”
朱殷扬起苍白的脸:“刀含梦,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给我生个儿子;长大后让他象我一样,领着马帮走四方。”
刀含梦含泪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笑,说:“还要让他找个傣家姑娘做婆娘。”
刀兴国、刀含梦和举着藤盾的部勇们一起,下了城楼,消失在乱纷纷的人潮中。
官兵迅速涌进了普洱城,又分兵去追歼刀兴国的残部。
百姓们畏惧官兵的暴虐,都跑光了。普洱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大军营。驻守府城的朱绣,让下属给朱殷草草止住了血。朱殷有些好转以后,朱绣又让朱殷随同传送捷报的邮子一起,返回了省城昆明。
朱殷一到昆明,温希才就急匆匆地对他说:“总督大人几次派人来传唤你,要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朱殷问温希才:“你追上那名夺马飞逃的官兵没有?佟世荫那狗官知道我杀过官兵吗?”
温希才说:“我没追上那个人,不过他受过很严重的伤;他追上马帮以后,递给佟世荫一份文书,就一命呜呼了。我不知道文书里写了些什么。”
朱殷去总督署衙,拜见云贵总督高其倬。跪在部堂上时,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将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总督大人慢腾腾地说:“今年的迤南道呀!乱事不断。马帮商队不是被杀就是被抢;所以听到风声的马帮,都呆在原地,不敢起运。只有你的马帮驮运回了一批茶叶来,还都是些品质优异的古树茶。经过部堂商议,决定用官银买下你的茶叶,精心挑选出一些芽料来,在昆明压制成瑞贡圣朝的茶砖。筹备好了以后,还得由你,来挑选出精干的人和马,组成马队,运送今年的贡品到京城去。唉!官家的马帮都是养得起用不起的;运送贡品的事不能有丝毫闪失,不敢交付给他们呀!你有什么难处吗?”
“大人,佟世荫和李宗膺两位大人……”
“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祸事的因由全在他们二人身上;他们还试图掩盖他们激起暴民叛乱的真相。在攸乐任同知的郭伦,曾经让人把告急文书交到佟世荫的手上;可是他们二人为了甩掉包袱,尽快赴任新职,竟然藏匿了这份文书。他们不想想,这么大的事,他们掩盖得了吗?唉!文官爱钱不怕死,武官怕死又爱钱,云南还能不乱吗?我已经把他们妨碍军机的事实向朝廷作了参奏。”
朱殷这才明白,那个受了重伤的官兵,交到佟世荫手上的是一份告急文书。看来自己杀官兵的事,没有被察觉;他一阵窃喜:“大人,草民还有一段冤情要向大人申诉。”
“你说。”
“定远县有一位尤婆尼,法名叫慧贞;一向安分守法,苦心伺佛。却有人捏造事实,说他是陈圆圆的遗裔;还牵连了不少人入狱。求请大人明察。”
“唉!有的酷吏,就爱弄出一些是非来,作为政绩。你放心地去筹备去吧!事实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朱殷退出总督署衙,率温希才等人刚到甬道街,就迎面撞上了蒋守备。
这个面目丑陋的武官,早就用毒毒的目光罩住了朱殷,盯着他,让他在人潮中不知不觉走近了自己。
“你还活着?”
一阵冷意袭透了朱殷的全身。心虚之余,他有些狂傲:“没想到吧!你派出去暗算我的那些人,都太无能,居然让我活着回来了。哈哈哈哈!”
“你活不了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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