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殷追问甘准:“甘大人,既然是这样;你怎么还会相信那彝女,让我们走到这里来了呢?”
“这是命里该了结的仇怨,逃不脱的。她那眼神,我曾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队伍后面的赶马哥传来话说,后面断后的那名千总和官兵们都不见了。三名象奴也没有跟上来。
甘准命走在队伍前面的四名军士,听从朱殷的调遣;他自己独自一人,到队伍后面断后。
朱殷朝后面传话,让赶马哥们摘掉“奉旨进贡”的小黄旗;又让四名军士脱掉军甲,装扮成赶马哥。
队伍在阴暗的树林里迅速穿行。
前面的树林里有人影在晃动,朱殷和温希盛带了几名赶马哥和官兵,拔出了刀剑,迎了上去。
来的是三名面目陌生的受伤官兵,他们狡黠的眼神有些可疑。
朱殷邹着眉问他们:“几位官爷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受了伤?”
领头的说:“我们是前面哨房里驻守的官兵,因为遭到好多彝人的偷袭;就冒死跑出来通报信息。看你们的模样,象是官家的马帮;马驮里散发着茶叶的香味,是运送茶贡的吧?为什么没有官兵押解?”
朱殷没理他,盯着一人受伤的腿问:“你的腿怎么啦?”
“是踩上了彝人所设的兽夹机关。死了好几个……”领头的瞪了他一眼,他就没再接着说。
朱殷冷冷地说:“因为你们扮成了官兵的模样,才遭到了彝人的袭击。还真得感谢你们,为我们踩完了兽夹,清理出了前面的道路。”
那三个人惊慌失措,想跑。朱殷朝随从的人使了个眼色,温希盛和众官兵迅速出手,斩杀了两人。
朱殷踢翻了那领头的,揪着他的辫子,把剑架在他脖颈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梗着脖子说:“你们到不了豆沙关的。如果放过我,我还可以为你们说说情,只劫货,不杀人!”
“你说前面是豆沙关?”
“看来你们不认识路呀?还敢对我这么无礼!”
朱殷愤怒难忍,一拉剑刃,割下了那人的脑袋。
甘准赶往前头来了,踢了死尸一脚,说:“不象营伍里的人,却穿着军甲;不死在我们手里,也要死在彝人的陷阱中。”他抬起头来,对朱殷说:“我的军士一听到响动,就往树林里去搜索,结果都中了彝人所设置的机关。看来,埋伏在附近的彝人并不多,要不然他们早露面了。”
朱殷颓丧:“大人,彝人都在六年前被官军杀得差不多了,当然不会很多。我们已经绕过了吉利铺,豆沙关就在前面。只是,还有一股山匪,在等待着我们落网。”
甘准咬着牙齿:“燃起狼烟,向豆沙关的驻军报警。快走!山匪们已经为我们踩出道路来了,我们不会再踩进彝人所设置的陷阱里去了。”
马帮走出峡谷以后,就能俯瞰大关河,听得到激流的轰鸣声。马帮道是蜿蜒曲折的石蹬,每转一拐,都是从石头空里转出,或者由石峡内打一回旋。每次在转拐处下视大关河,河水都好象是在百丈深谷之内翻滚。马帮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底。
又有两匹马脚下发软,在石蹬上跪下之后,把持不住,摔下崖底,粉身碎骨。
对头偶尔有马帮过来,赶马哥们相互打着招呼,寒暄着问问路程,都说“六十八拐下大关”;要下到崖底,看起来近,走起来还很远。
远远望见河水从一个落水洞里冒了出来,汇入大关河。马帮依次顺着大关河边行走,渐渐走到谷底,马蹄声在河峡里久久回荡。被水流削出来的几千尺绝壁之上,祖先们凿出了一个个岩洞。岩洞里存放着一具具古人的木头棺材。赶马哥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马锅头温希盛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慌乱!悬崖上存放着的,是几千年以前的尸骨。岁月无情,不可能再有鬼魅作祟了。在秦汉时期,这一带属于古僰国的故地。僰人的风俗,人死了以后,尸骨不掩埋在土中,而是安放在岩穴;灵魂才能飞升天界。附近的山民把这些悬棺称为‘僰儿子坟’。”
朱殷不解地问:“僰人是用什么方法,把棺椁置放到这么危险的高空中去的呢?”
马帮的马锅头,不仅要对路况、商情等烂熟于胸,擅长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且还要会探路、能做饭、治病,料理人、马的食宿用度,谙熟骡马性情;并有广泛的见识,能说好几个民族的语言,称“有几条舌头的人”。老马锅头温希盛,口若悬河地给大家解释:“在远古的时候,大关河的两岸可没有这么险峻。古僰人能在河面的竹排上,轻易地在岸边凿出石窟来,把棺椁安放进去。河水用几千年的时光,冲刷出这幽深的河段来。我们走在峡谷底部往上看,棺椁自然就是架设在千仞高空之中了。”
有的赶马哥问:“如今,僰人都到哪里去了呢?怎么没有听说过他们的行踪?”
甘准接上话题说:“前朝的官府,为了平息僰儿子的叛乱,驱赶和捕杀僰儿子。剩下的极少数僰人,都融合到其他民族中去了。”
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起,众多山匪堵住了峡口。
甘准让朱殷、温希盛等人护住马帮,他独自扯着战骑的缰绳,往前冲去。
一个豹子一样凌厉的匪头,手持长刀,策马杀来,和甘准鏖战在一起。山峡内战马嘶鸣,火星飞溅,咆哮连连。
甘准连日奔波,万分疲惫,渐渐处于劣势;被勇猛的匪首荡开手中宝剑,一脚踢落马下。
众山匪叫嚣着把甘准按住,捆了起来。
那匪首趾高气昂,声音异常洪亮:“我是柏叠,窝囊的官僚一提起我的名字来,就会发抖。哈哈哈哈!这里的官兵全都得死,前日里杀了我几个弟兄的人也得死;其余的赶马哥,可以带着马匹离开;我只想要香喷喷的茶叶驮子。”
一听到大盗柏叠的威名,赶马哥们腿脚发软,手中的兵刃纷纷掉落地上。
朱殷大声说:“大家不要惊慌,柏叠已经在普洱府被斩首了,是我亲眼看到的。这恶匪是冒柏叠的威名,来吓唬我们的。”他吩咐温希盛等人死死护住马匹和驮子,自己上前迎战贼首。
温希盛低声嘱咐他:“你只要拖延时间,等待官兵前来。千万不可涉险。
那匪首仍然在大笑:“哈哈哈哈!在普洱府被枭首的,是甘愿替我受刑的一位好弟兄。官府永远逮不着我!哈哈哈哈!”
朱殷策马持剑,迎上前去:“恶匪不要太张狂!你的几个弟兄是我杀的。你要真是柏叠,就凭本事来取我的人头,别让人在背后用冷箭射我!”
那匪首挥长刀大叫:“我柏叠从来不耍诈,凭的是真本事!各位弟兄听好了,如果我被这少年所杀,放任马帮离开峡谷,不得伤害他们。”他洪亮的声音把峡谷震得嗡嗡回响。
朱殷正愁这些天来的怨气没地方发泄,怒啸一声,杀向那匪首。
那匪首力猛刀沉,而朱殷武艺精熟,剑法诡异。俩人久久酣斗,不分上下;如两股洪水纠结在一起,腾跃翻滚。
一彪看到狼烟的官兵赶了过来,和赶马哥们回合,杀散了山匪,追回了被俘虏的甘准。
而朱殷和匪首还在纠缠恶斗,一起被官兵团团围住。
朱殷勒马停战,冲众官兵吼叫:“都给我滚开!我们谁也没输。你们拦不住他的,让他走!”
甘准点了点头。领兵而来的把总只好指挥官兵让出一条路来,放匪首离开。
那匪首并没有急着离开,问朱殷:“好汉,留个名字给哥哥。来日哥哥好去拜访您。”
朱殷也敬佩他,拱手说:“柏叠大哥真是一条好汉,令兄弟佩服!兄弟是常在马帮道上行走的定远县燕子坞朱殷。来日恭候大哥。”
柏叠惊异地说:“曾听刀如彬提到过您,知道您是一条好汉。哥哥一定要挑个好时候,和您痛痛快快喝上几杯。”说完策马离去。
为首的把总和甘准很熟,他给甘准行完礼以后,说:“甘大人,上面真不该派你来护送进贡马帮。”
甘准一脸的迷惑:“为什么?”
“这一带的彝人都熟悉您的面孔。”
甘准立即醒悟过来:“全靠蒋守备的竭力推荐,我才捞了这么个差事。能立些功劳,才好往上升。总不能一悲子就做个游击吧!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倒也是,只是……在几次大战中,蒋大人杀过不少叛军头目,立过不少战功,也才捞了个把总的位置。”
“我知道蒋大人是用什么办法升到守备的位置上去的。只是我呀!没这个命。”
“这和命运没有关系,是你没有朝这方面去动心思。”
听了他们的议论,朱殷心里又紧张起来。这些天来和关准并肩面对险恶环境,感觉到他是一个光明磊落、又敢于担当的人;这使朱殷差点忘记了蒋柄堂和朱家的仇怨。朱殷在心里盘算着、猜测着:甘准受过蒋柄堂的恩惠;那么,他会在什么时候来对付自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