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朋被谢千总带兵抓回来的时候,土司老爷已经命人砍了许多荆棘条回来,堆在土司衙门的门口;堆得象小山一样高。土司老爷叫嚣道:“麻布朋,你这个卑贱的死娃子,居然敢砍下贵宾的脑袋,断了我的财路。今天,要是不把这堆荆棘条全部消耗在你身上,我就是你的娃子!”
“土司老爷,他害死了我家婆娘!”
“给我打!”
四五个人轮番抽打麻布朋,打得他不停地惨叫。
要把这么多荆棘条全部打断,那得抽打几天几夜?
朱殷对余怒未消的土司说:“麻布朋杀死的是重要的客商,应该把他送交普洱府衙,按大清律例问罪;如果把他打死了,也不好交代呀!”
班度想了想,一挥手,家丁们停止了抽打麻布朋。班度吩咐谢千总率士兵把麻布朋押送普洱府。
月明星稀的夜晚,凤尾竹的竹林里,总藏着浓情儿女的低声呢喃。谢千总率他的士兵押送着麻布朋,路过竹林的时候,一人骑着飞马朝他们追来。
后面的两名兵士还没转身,就被砍飞了脑袋。谢千总掉转马头,挺剑迎了上去:“是谁?”
飞马而来的那人也不回答,挥刀荡开了谢千总的剑;又一回马,用手中钢刀削去了谢千总的大腿;并回刀挡住了俩兵士刺来的长矛,纵马踢倒了一名士兵,冲出了围堵圈。
谢千总惨嚎着落马。
官兵们有些畏惧,不敢去追。却见那人兜转马头冲了回来,挥舞钢刀撩、划、砍,官兵纷纷受重伤倒地。剩下的两名兵士见势头不妙,往竹林外面跑。那人策马把跑在后面的士兵踢翻,又掷出手中的刀,使跑在前面的那士兵闷声倒下。
谢千总和两名被踢倒的士兵,躺在地上痛苦挣扎,呼求饶命。那人跳下马来,也不说话,割了仨人的脑袋,远远的扔往竹林深处。
竹林深处却传来噼劈啪啪的不同寻常的响动。
那人警觉地侧耳聆听着竹林里的动静。
麻布朋朗声说:“少爷好身手,令人佩服。”
朱殷回过神来,边给麻布朋割断了捆绑着他的牛皮条,边说:“麻布朋,我本来想让你猜猜我是谁的,你却认出我来了。”
“寨子里的姑娘们都爱小声地议论你:说你人长得英俊,骑马的姿势又很潇洒。你一出现我就认出你来了,只是怕不小心走脱了一名官兵,给你惹下麻烦;所以就一直没有吭声。”
“麻布朋,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咱们扯平了;不过,我还是想让你跟着我,出去走马帮。你闯下了大祸,没法再呆在莽枝山上,也就顾不得你的老娘了。”
“少爷,我想回去杀了班度,让你来做莽枝山的土司。你心地善良,莽枝山的人都会乐意把茶叶交给你,让你驮运到远方去出售的。”
朱殷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以为这土司是谁想当就当得了的吗?麻布朋,你还真是应该跟着我出去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为什么?我听说好多地方都推行‘改土归流’的政策,由官府选派流官来取代土司。你们家有钱,可以买通官吏,让官府委派你来做莽枝土司。哎!你是不是嫌我们莽枝山太穷了,不想来呀?”
“和你说不清楚,我们还是快走吧!我得尽快赶到普洱府去。不知道我们家的马帮,会不会遭到仇家的暗算。”
“少爷,您还是先走吧!我办完了一件事以后,就到普洱府来找您。”
“那好吧!你一安置好你的老娘,就到普洱府来找我;可要当心一点,别再让土司把你抓住。”
俩人一拱手辞别。
麻布朋回到寨子里,联络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歃血为盟:“誓杀土司,改换天日。”
没想到消息泄露,土司家一名叫做洪本的家丁,跑到土司家里去告密。
班度正在和一些从寨子里征用来的姑娘喝酒淫乱。洪本进到土司府里来,看见自己热恋的姑娘,也在和土司老爷乘着醉意调情。他假装没看见,对班度说:“老爷,麻布朋想杀了你,改换天日。”
班度嫌他搅扰了自己的兴致,瞪着眼说:“什么?麻布朋想造反?他要是敢造反,我这颗脑袋就敢借给他用。你给我滚出去!”他恼怒地踢了洪本一脚。
洪本抽出刀来要砍班度;却被班度飞起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刀。
班度喝令家丁:“把他拖出去喂狗!”
家丁拖着洪本,刚打开大门,麻布朋就率人杀了进来。
含愤已久的人群,高喊着“誓杀土司,改换天日”!他们把守门的家丁仆人、镇守的官兵、土司家属老小连同来到土司府买茶的茶商,都统统斩杀;只有那个傣家厨娘幸免于难。因为每次那些忍饥挨饿背茶下山的人,到了土司府以后;那个傣家厨娘总会偷偷塞一些剩下的饭团、鸡腿给他们。所以反叛的人群十分感激她而没有杀她。
却在混乱中找不到土司老爷班度。
麻布朋爬到楼顶上,举目暸望。他见班度躲在马厩里的一株梅树下,就令人揪出了班度。
班度求饶说:“你们不就是想要这枚土司的印戳子吗?我给你们就是了,你们不要杀我!”
麻布朋说:“印也要,命也要。”吩咐反叛的人把班度吊在大门上,一刀一刀地活剐。
驻扎在莽枝山上的官兵及其家属,都被一一搜出来杀死。有人提议留下谢千总的婆娘不杀;说是要脱开她的衣服,看看这个北方女子纤雅的身姿和白嫩的肌肤。
谢千总的婆娘性情刚烈,她怒斥说:“我是受过礼仪教化的名门闺秀,怎么能忍受你们这帮蛮子的羞辱。”说完就抱着不满三岁的孩子,跳进了焚烧尸堆的熊熊大火。
反叛的人群,宰杀土司家的牛羊、掀倒土司家的酒坛、砸开土司家的米仓,醉饮狂欢。麻布朋用刀戳着土司的人头,纵马呼啸,问众人:“我们恭请朱殷少爷上莽枝山来做土司,要不要?”
众人激奋地说:“我们一定要改换天日,只要你信得过他,我们人人都愿意奉迎他上莽枝山,做我们的土司。”
莽枝山上各山寨的人,听说土司和官兵都被杀死了,欢欣鼓舞地加入了麻布朋的反叛军队。六大茶山中的倚邦茶山、攸乐茶山几万茶户,以及橄榄坝土司刀正彦,都因不堪忍受官府的压榨而纷纷杀死官兵,派出使者来与麻布朋结盟。
六大茶山本来隶属十二版纳(今西双版纳)。元、明、清三代的中央政府,都曾经策封十二版纳的昭主(王爷)为车里宣慰司,专门管辖这个地域。清朝中期,官府把六大茶山所属的一些地域,划归普洱府管辖。普洱知府佟世荫把叛乱的情况,上报部堂商议以后,派守备李定海出兵征剿叛乱。
一路酷热难当,朱殷驰马来到距离普洱府不远的那兰桥头。那兰桥是架设在澜沧江上的铁索吊桥,桥面铺了木板供马帮通行。因为雨水和马粪的腐蚀,木板已经朽坏不堪。赶马哥们都知道如何调整马匹行进的节奏,使马脚不致于陷在木板的缝隙里;可是对面来了大批官兵,战马都陷在桥上,人马拥堵了那兰桥;沿路的马帮只好都在那兰桥头的马栈住宿下来。
朱殷不知道大队官兵为什么要开往莽枝山方向。他因为心中藏有心事,也懒得打听。这一路上,他是摘路边的芭蕉果来填饱肚子的。
马栈门口挂满了山里人猎捕来的野猪、麂子、穿山甲、蛇、巨蜥、果子狸等野物。从澜沧江里捕捞上来的大青鱼、面瓜鱼和小摆鱼,都是赶马人喜爱品尝的廉价佳肴。皮肤黑亮的山里姑娘,除了能帮老板娘洗菜做饭之外,还可供赶马人嫖宿。
朱殷给坐骑的马匹结上让它无法走远的扣索,放任它在草坡上找食青草。因为身上没有带食宿用的银钱,他索然无味地漫步江边。
江边怪石嶙峋,一些渔人用小手指那么粗的钢钩,穿上鳝鱼做诱饵,甩到江的中央,钓取一种比成年人的块头还要大的面瓜鱼。面瓜鱼的肉无论生熟,都呈土红色,象是面瓜(南瓜)的内瓤,肥而不腻,鲜香诱人。
朱殷不知不觉走到一棵古榕树下,躺在渔人搭建的小草棚里睡着了。大地的最深处传来极其低沉的呼啸,悠远绵长,似乎是在倾诉着几千年无奈的忧伤。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细密的雨丝洗刷着他露在草棚外面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躺卧的草棚附近,趴着一只被捕获来的猪獾。猪獾象刺猬一样浑身带着尖刺,头象野猪,可四只脚上长出的却是爪子。它的两只后脚已经被兽夹夹断,正躺在地上痛苦呻吟。原来是它的低吟声,越过澜沧江水的咆哮声,透过层层心障,闯入了他的梦境。
竹林里青烟缭绕,江面上白雾迷离;江天一片混沌。欢笑声、傣女的歌声和哗哗的浆声渐渐清晰起来;却从迷朦的雾雨中找不见踪影。突然,一艘木船冲破江面的迷雾,颠簸着朝岸边驶来。船上忙碌的人影闪动起来,船头站立着一位撑油纸伞的傣家姑娘。船到岸边,几名傣家壮汉把捕获来的猎物抬到路边。
一只没有捆绑结实的野猪蹿跳着,试图钻进朱殷身旁的芭蕉林。站在船头的那姑娘扔掉雨伞,把筒裙撩起别在腰间,露出白晰的大腿,追着野猪跑了过来,伸手去揪野猪的尾巴。
朱殷堵住野猪,按住了它。没想到野猪突然挣扎起来,把几天没吃饭的朱殷摔倒在泥中。姑娘又措手不及摔倒在朱殷身上。
朱殷见姑娘面庞清濯、娇媚动人,就痴痴地看着姑娘;连姑娘插在鬓角那枝象牙色的含笑花掉落在他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
姑娘单腿跪住野猪,用手撑地,立起身子,笑着说:“你没有力气就不要乱动,我能揪住它的。”
他起身把含笑花还给姑娘:“这花好香。”
姑娘双手按着野猪,侧过脸去,示意他给自己插上。在雨水的冲刷下,姑娘的面庞越发清秀红润。
他抖抖索索地给她插上,又从江水中拾起雨伞,遮住姑娘;对她说:“我的力气可不小。”
姑娘问:“那你为什么手忙脚乱的?”
“因为……因为……这含笑花真香。”
“哈哈哈哈!”姑娘大笑起来。“你力气小,和含笑花有什么关系?”
朱殷只好坦白说:“我肚子饿了。”
一壮汉过来捆住野猪,和其他人一起把野猪抬到路边。
姑娘到江边去洗手。朱殷痴痴地跟着姑娘,举着伞为她遮雨。
姑娘笑问朱殷:“我叫刀含梦,你呢?”
“朱殷。”
“唔----!某个晚上,我正在竹林里解溲,见一个人杀了官兵以后,把一颗血乎乎的人头甩到了我的身上;我还听到他说,他想当莽枝山的土司。”
朱殷吓了一跳,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大路上行进的大队官兵,回头对她说:“你不要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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